张显把车停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半圆,将细密的雨点扫到两侧。他关掉引擎,拿起副驾驶座上的相机包,盯着铁门上方摇摇欲坠的“444号殡仪馆”牌子看了足足一分钟。
“这地方真他妈邪门。”他自言自语道,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三天前,那个自称詹台槐的博物馆策展人找到他,出价五万块让他拍摄一组444号殡仪馆的内部照片。张显从没听说过这座殡仪馆,更没听说过哪个博物馆会对这种地方感兴趣。但五万块足够他付清拖欠三个月的房租,还能换掉那台总在关键时刻死机的旧电脑。
铁门没锁。张显推开门时,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像是某种生物痛苦的尖叫。他打开强光手电筒,光束切开浓稠的黑暗,照亮一条被杂草侵占的石板路。殡仪馆的主楼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那是一栋中西合璧的三层建筑,灰白色的外墙爬满了深色的藤蔓,几扇狭长的窗户像闭不上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闯入者。
张显的靴子踩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黏腻的声响。他举起相机,对着主楼正面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二楼窗口有个人影一晃而过。
“有人吗?”他喊道,声音立刻被雨声吞没。
没有回应。张显走近主楼大门,发现门虚掩着。他犹豫了一下,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某种他说不上来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手电筒的光束扫过门厅,照亮了积满灰尘的地板、墙上的霉斑和一个倒在地上的接待台。
张显小心地跨过门槛,相机挂在脖子上,随时准备捕捉任何值得拍摄的画面。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了,他猛地转身,但身后空无一人。
“风?”他不太确定地嘟囔着,转身继续探索。
门厅左侧是条长廊,两侧排列着房门,应该是曾经的办公室。张显推开第一扇门,手电筒照出一张覆满灰尘的办公桌,桌上散落着发黄的纸张和一支干涸的钢笔。墙上挂着日历,停在1973年9月。
“废弃这么久了?”张显皱眉,詹台槐可没提过这点。他拍了几张照片,继续向前。
走廊尽头是一扇双开门,上面用褪色的红漆写着“告别厅”。张显推开门,手电筒的光束照出一排排木质长椅,正前方是个低矮的平台——应该是放置棺材的地方。现在平台上空空如也,但张显注意到地板上有一道道暗色的痕迹,像是某种液体干涸后留下的。
他走近平台,蹲下身用手指蹭了蹭那些痕迹。灰尘下露出深褐色的污渍。张显的指尖突然传来刺痛感,他猛地缩回手,发现指腹上沾了一点暗红色的粉末。
“铁锈?还是...”他没说完,因为这时他听到了声音。
很轻,像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从告别厅的某个角落传来。张显立刻将手电筒转向声源,光束照出一个半开的侧门。
“有人在那里吗?”他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厅内回荡。
没有回答。张显深吸一口气,向侧门走去。门后是条狭窄的走廊,通向一个更小的房间。当他推开门时,一股刺骨的寒意迎面扑来,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手电筒照亮了房间中央的不锈钢台子——解剖台。台子边缘有深色的污渍,台面上一道道划痕像是挣扎留下的。墙上挂着各种锈迹斑斑的工具:锯子、剪刀、钩子...古昙的胃部一阵紧缩。
“这地方真他妈...”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手电筒的光突然照到了房间角落里的什么东西。
那是一具尸体。
张显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尸体靠墙坐着,穿着破旧的白大褂,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灰白色,眼睛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但最诡异的是,尸体的嘴角似乎...上扬着?像是在笑。
张显颤抖着举起相机,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他发誓看到尸体的手指动了一下。他后退两步,转身想跑,却发现解剖台挡住了门。
“不可能...”他明明是从那里进来的。张显的心跳如擂鼓,他绕到台子另一侧,却发现门确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光秃秃的墙。
“操!”他咒骂着,手电筒的光束在墙上疯狂扫动。没有门,没有窗户,他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密闭的盒子。
就在这时,解剖台上的划痕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张显惊恐地看着那些液体汇聚成细流,沿着台面边缘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血泊。更可怕的是,血泊表面开始浮现文字:
“找到我”
张显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四周。一定有出口,一定有...
墙上的工具突然开始晃动,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张显抬头,看见那些生锈的器械像被无形的手操纵着,从挂钩上自行脱落,悬浮在空中,锋利的尖端全部指向他。
“不...”他后退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就在第一把手术刀向他飞来时,张显本能地蹲下,听到金属嵌入墙壁的闷响。他连滚带爬地躲到解剖台下,更多的工具叮叮当当地钉在他周围的墙上。
“找到我...”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张显尖叫着从台子下爬出来,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面应该是门所在的墙。令他震惊的是,这次他直接穿了过去,像是穿过一层冰冷的水膜。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告别厅,身后的侧门砰地关上,再打开时,里面只是一个普通的储物间,没有解剖台,没有尸体,也没有飞来的手术刀。
“幻觉?”张显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后背。他看了看相机,刚才拍的照片还在。他颤抖着点开预览,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尸体”,它空洞的眼眶正对着镜头,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张显决定离开。这地方不对劲,五万块不值得他冒这种险。他快步走向出口,却发现来时的大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镜子。
镜中的张显面色惨白,眼睛布满血丝。但更可怕的是,他身后站着一个人影——一个穿着旧式旗袍的女人,长发遮住了脸,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张显猛地转身,身后空无一人。再看镜子,女人也不见了,但镜中的他自己却开始流血,暗红色的液体从眼睛、鼻子和嘴角流出,在惨白的脸上画出狰狞的图案。
“找到我...”镜中的张显用不属于他的声音说道。
张显一拳打碎了镜子,玻璃碎片划伤了他的指关节。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环顾四周,发现告别厅的角落里多了一扇之前没注意到的门,上面写着“地下室”。
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那扇门,但某种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着他走过去。门没锁,张显推开门,一股比之前更浓重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楼梯向下延伸,消失在黑暗中。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往下走。楼梯很窄,木板在他脚下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下到一半时,他听到下面传来液体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
地下室的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摸到。手电筒的光束照出一个巨大的空间,墙边排列着锈迹斑斑的金属柜子——尸体冷藏柜。房间中央是个石台,上面刻着复杂的符号,周围的地面上画着同样诡异的图案,像是某种仪式的痕迹。
张显走近石台,发现上面放着一本皮面笔记本。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上用褪色的墨水写着“霍九锡,民国二十六年”。
“霍九锡?”张显皱眉,这名字有点熟悉。他快速翻阅笔记本,里面记录的都是些医学观察,但越往后,内容越诡异。
“三月十五日:明漪的情况恶化了。西医束手无策,我必须尝试其他方法...”
“四月二日:从云南带回的配方似乎有效。明漪今早睁开了眼睛,虽然还不能说话...”
“四月七日:代价太大了。老周死了,但我必须继续。为了明漪,我愿堕入地狱...”
张显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
“他们来了。我知道他们会阻止我。但太晚了,仪式已经完成。明漪不会死,永远不会。我会把她藏起来,藏在没人能找到的地方。等时机成熟,她会回来...”
笔记本从张显手中滑落。就在这时,他听到冷藏柜传来敲击声。一下,两下,三下...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叩门。
张显的血液凝固了。他应该逃跑,但某种病态的好奇心驱使他走向声音来源。手电筒的光束颤抖着照向其中一个柜子,柜门上的标签写着“霍明漪”。
敲击声停止了。张显伸手抓住柜门的把手,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战。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柜门。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发黄的照片贴在柜子内壁。照片上是个穿旗袍的年轻女子,站在殡仪馆门前微笑。张显凑近看,突然意识到女子的面容与他在镜中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找到你了...”女人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冰冷的手指抚上他的脖子。
张显尖叫着后退,撞翻了石台上的笔记本。一张折叠的纸从里面滑出来。他颤抖着打开,发现是一张旧报纸的剪报,标题是《444号殡仪馆集体死亡事件:三十七人神秘死亡,馆长失踪》。
报道中提到,1937年9月,444号殡仪馆内发现三十七具尸体,包括员工和前来吊唁的访客。所有死者都面带微笑,眼睛被挖去。殡仪馆馆长霍九锡及其女儿霍明漪下落不明。有传言称霍九锡在进行某种禁忌实验...
张显的阅读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地下室的入口处,那扇门重重地关上了。他跑向楼梯,却听到上方传来脚步声——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正在下来。
手电筒的光开始闪烁,最终完全熄灭,将他留在绝对的黑暗中。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液体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
张显退到墙角,摸索着想找武器防身。他的手指碰到了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是那把从照片上掉下来的小钥匙。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墙上有一块砖看起来与周围不太一样。
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底部。张显顾不上多想,把钥匙插进砖缝,砖块应声松动。他用力一推,砖墙竟然开了一个小洞,刚好能容一人通过。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发现自己在一个狭窄的隧道里。身后,地下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在黑暗中回荡。
张显在隧道中爬行,手掌和膝盖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隧道尽头是一间小密室,墙上挂着一盏油灯,奇怪的是,灯竟然亮着,发出幽绿的光芒。
密室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照相机和几张照片。张显拿起照片,顿时如坠冰窟——照片上全是他自己,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拍摄的,有些甚至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最后一张照片显示他站在444号殡仪馆门前,正是他今天到达时的场景。照片背面写着:“终于等到了你,张显。你有一双特别的眼睛,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这正是仪式需要的。”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张显转身,看到一个高瘦的男人站在门口,穿着老式的西装,脸上带着病态的微笑。
“欢迎,张显先生。”男人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是霍九锡。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张显想逃跑,但双腿突然不听使唤。霍九锡走近他,枯瘦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
“你知道吗?拍照其实是一种巫术。”霍九锡轻声说,“相机捕捉的不只是影像,还有灵魂的碎片。而你,亲爱的张显,你的相机捕捉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
张显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霍九锡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刀锋在幽绿的灯光下泛着寒光。
“别担心,不会太疼。”霍九锡微笑道,“只需要你的眼睛。明漪需要一双新眼睛,她原来的那双...呃,已经用得太久了。”
张显绝望地挣扎,但身体像是被钉在原地。霍九锡举起刀,慢慢靠近他的脸...
就在这时,密室的墙突然崩塌,一个穿旗袍的身影冲了进来——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霍明漪。但此刻的她已经面目全非,皮肤灰白腐烂,空洞的眼眶中爬满蛆虫。
“不!”她尖叫道,声音像是千百个人的合声,“他是我的!我找到的!”
霍九锡转身面对她:“明漪,乖,再等等。这个不行,他的灵魂太强了,会吞噬你的...”
父女俩争吵起来,张显趁机恢复了行动能力。他抓起桌上的老式相机,用尽全力砸向油灯。灯碎裂的瞬间,绿色的火焰猛地窜起,迅速蔓延到整个密室。
霍九锡和霍明漪同时发出非人的惨叫,他们的身体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张显冲向出口,身后的尖叫声越来越刺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殡仪馆的。当张显跌跌撞撞地跑到车前时,天已经快亮了。他颤抖着发动汽车,不顾一切地驶离那个噩梦般的地方。
后视镜中,444号殡仪馆在晨光中燃烧,黑烟升腾而起。但最可怕的是,张显分明看到烟尘中形成了两张人脸——霍九锡和霍明漪,他们对着他微笑,嘴唇蠕动着,像是在说:“我们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