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桑槐把相机包护在胸前,在泥泞的山路上踉跄前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衣领,冰冷刺骨。他本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条偏僻的山路上,但为了拍摄那座传说中的废弃教堂,他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城的巴士。
“该死。”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起眼睛看向前方。闪电划破天际的瞬间,一座建筑的轮廓在雨幕中显现——灰白色的外墙,尖顶设计,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
桑槐犹豫了一秒,随即向那座建筑跑去。无论是什么地方,总比在暴雨中失温而死要好。
当他终于站在那扇铁门前时,雨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铁门上方,一块斑驳的铜牌在闪电中忽明忽暗:444号殡仪馆。
“殡仪馆?在这种地方?”桑槐皱起眉头,但刺骨的寒意让他顾不得多想。他推了推门,意外地发现门没锁。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已经多年未曾开启。桑槐踏入室内,瞬间被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甜腻气味的空气包围。大厅里灯光昏暗,墙壁上贴着米色瓷砖,地面是那种老式医院常用的墨绿色水磨石。与其说是殡仪馆,不如说更像是一家年久失修的医院。
“有人吗?”桑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晚上好,先生。”
一个女声从背后传来,吓得桑槐差点跳起来。他转身,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女子站在接待台后,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她的皮肤异常苍白,几乎与制服融为一体,只有嘴唇是淡淡的粉色。
“我...我被雨困住了,”桑槐解释道,“能在这里避一下雨吗?”
女子歪了歪头,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当然可以,桑先生。您来得正是时候。”
桑槐的血液瞬间凝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女子——她的名牌上写着“白露”——笑容扩大了一些:“您预约了今晚的拍摄,不是吗?遗照拍摄是我们的特色服务。”
“什么?不,你搞错了,我只是路过——”
“冷藏室已经准备好了,”白露打断他,从柜台后走出来,“请跟我来。尸体应该很快就会送到。”
桑槐后退一步:“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
白露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力道却大得惊人。“桑先生,”她轻声说,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您真的认为这是个巧合吗?这场雨,这条山路,还有...我们。”
桑槐想挣脱,却发现自己的肌肉不听使唤。白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反光,像是猫科动物在夜间的那种荧光。
“我...我不明白...”桑槐的声音颤抖着。
白露松开手,笑容恢复了正常:“开玩笑的。跟我来吧,至少把衣服烘干。雨停之前您哪儿也去不了。”
桑槐犹豫了一下,但寒冷最终战胜了警惕。他跟着白露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是标着数字的门,看起来像是停尸间。走廊尽头有一扇标着“摄影室”的门。
“您可以在这里休息,”白露推开门,“烘干机在那边角落。如果您需要什么,按墙上的呼叫铃。”
桑槐走进房间,发现这是一个设备齐全的摄影棚,中央是一张平台,周围摆着各种灯光设备。角落里确实有一台老式烘干机。
“谢谢,”他谨慎地说,“雨小一点我就走。”
白露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过在那之前...也许您愿意帮个小忙?”
“什么忙?”
“我们今晚确实有一具尸体需要拍摄遗照,但摄影师临时请假了。既然您带着相机...”白露指了指桑槐胸前的相机包。
桑槐是一名自由摄影师,拍过婚礼、毕业典礼,甚至帮警方拍过几次犯罪现场,但遗照...这还是第一次。
“我...我想这不合适...”
“五百块,”白露说,“只需要拍几张照片。尸体很...完整。车祸,当场死亡,没有明显外伤。”
桑槐想拒绝,但某种莫名的冲动让他点了点头。也许是因为那笔钱,也许是因为白露眼中那种不容拒绝的神情。
“太好了,”白露拍了下手,“尸体半小时后到。您可以先准备一下设备。那边暗房里有各种冲洗设备,虽然老旧但还能用。”
她离开后,桑槐长出一口气,把湿透的外套扔进烘干机。这个殡仪馆处处透着古怪——从那个诡异的接待员到过于专业的摄影设备。他拿出相机检查,幸好防水包起了作用,设备没有受损。
出于职业习惯,桑槐开始调试灯光,测试相机。房间一角有个小冰箱,里面放着几瓶水和一些三明治。桑槐犹豫了一下,拿出一瓶水喝了几口。味道正常,没有异样。
半小时过去了,尸体还没到。桑槐决定出去看看。他轻轻推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头顶的荧光灯发出嗡嗡的响声。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却在拐角处发现了一条向下延伸的楼梯,标着“冷藏室”。
好奇心驱使着他走下楼梯。底部的温度明显降低,桑槐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半开着,里面传出微弱的蓝光。
桑槐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僵在原地。
冷藏室里整齐排列着十几个不锈钢柜子,但其中三个被拉了出来。每张滑轨床上都躺着一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
“不是说只有一具...”桑槐喃喃自语。
他鬼使神差地走近第一具尸体,轻轻掀开白布。那是一个中年男性,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桑槐觉得他有些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第二具尸体是个年轻女性,金色长发,嘴角有一道伤疤。同样似曾相识。
当他掀开第三具尸体的白布时,桑槐的相机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那是他自己的脸。
尸体——或者说,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双眼紧闭,嘴唇青紫,但确确实实是他。桑槐颤抖着伸手触碰尸体的脸颊,冰冷而僵硬,绝不是活人的温度。
“找到自己了?”
白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桑槐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白露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脸上带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这...这是什么恶作剧吗?”桑槐声音嘶哑,“那是...那不可能是我!”
白露缓步走近,高跟鞋在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您预约的是今晚十点,记得吗?车祸,当场死亡。”她翻开文件夹,“啊,看来时间提前了。”
桑槐后退几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停尸柜:“我不明白...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白露歪着头看他,眼神中带着某种怜悯:“每个新来的都这么说。”她突然伸手抓住桑槐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来吧,让我们完成拍摄。您的家人会想要一张体面的遗照。”
桑槐拼命挣扎,但白露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他被拖向门口,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他。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下了。
白露的动作顿了一下,桑槐趁机挣脱,转身就跑。他听到白露在身后喊了什么,但恐惧让他无法思考。他冲上楼梯,在迷宫般的走廊里狂奔,寻找着出口。
每个拐角都似曾相识,每条走廊都一模一样。桑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汗水浸透了衬衫。终于,他看到了一扇标着“出口”的门,用尽全力冲了过去。
门后是大厅,他进来的地方。桑槐冲向大门,却发现它被锁住了,无论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您逃不掉的,桑先生。”白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里就是终点站。每个人最终都会到达自己的终点站。”
桑槐转身,看到白露站在走廊入口,手里拿着一台老式相机:“笑一笑,桑先生。第一张遗照总是最难的。”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桑槐感到一阵剧痛贯穿全身,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体内抽离。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开始变得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