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衔月放下手中最后一张折子,先国后家,此刻心中再也无法压抑对哥哥安危的担忧。
泪水悄然滑落,她真的不能再失去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纵然已经提前布局好边关耳目,时常写信嘱咐哥哥多加注意,还是难逃毒手。
时疫突袭,京城封锁,纵然自己身坐皇位大权在握,亦不能贸然派兵出京寻找。
更何况沙海无垠,大海捞针般,难道不论如何,哥哥都难逃这样的命运……
裴克己在一张展开的地图上勾划许久,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身将她拥入怀中。
“衔月,莫哭。”
她听到这么生硬的安慰,哭声竟然也止住了,抬起头看向裴克己。
“……”
他恍然意识到刚刚的安慰过于笨拙,奈何从小到大没听过几句安慰话,无处学起。
“边关地势复杂,据以往行军速度推断。”
他在地图上圈画了三个位置,“你兄长很有可能藏身在这几处……他受伤了,很难走远。”
这番猜想,皆是由他从那枚残破的书信上推断出来。
易衔舟所守之处,紧邻一片无边沙海,四周被群山环抱,唯有一条茶马古道从中引出。
且若非万不得已,有经验的人也不会贸然踏足恶劣的荒漠,九死一生。
加之信纸极为平整,是在平坦处以石所书,可以排除易衔舟被困大漠。
“两封信间仅隔一日,你兄长最快不过刚至边关,而那处山很少。”
听过裴克己一番剖析,易衔月燃起希望,如此说来,找哥哥不会像大海捞针般没有目标。
刚燃起的希望被现实的冷水浇灭。
眼下京城难出,想要找,也得有帮手。
她盘算起城外庄上的易家护卫,但山高路遥,人少了危险,人多了容易引起注意……
进退两难,时局推着她快做决定。
“边关一出,就是朝云地界。我速速与城中的朝云使者联系,他们熟悉地形,不会推辞协助。”
“可是……”
朝云和大燕的关系本就微妙而紧张,世界上有多少不求回报的善事?这件事肯定不算。
易衔月欲言又止,目光中满是忧虑,“此举,会不会成为他们要挟你的筹码?”
“其实。”裴克己沉吟片刻,“他们一直希望我去调查一件事。”
易衔月的脑海中闪过不少大燕国情等有些敏感的片段。
裴克己身负大燕与朝云的血脉,这份特别的身份难免被人无端猜忌。
许是自小到大,日常是这样过来的,才让他外表冷漠,内心细腻敏感,毫无安全感。
短短几日,她已经深刻体会了那份害怕失去的心情。
但她坚信裴克己,心中自有分寸衡量,不会做出格的事。
“朝云希望我调查当年母亲的事。”
裴克己淡淡说出口,心中五味杂陈。
“令慈……不是当年朝云和亲而来的公主吗?”
易衔月疑惑,裴克己身上异于常人的发色,就是最直接的印证。
忽然,她落入一个紧紧的拥抱,紧到几乎无法呼吸,心跳拥抱中逐渐同频。
“世人皆知,父皇也是这样告诉我的。可我好怕,追查下去会找到不一样的真相。”
裴克己絮絮诉说着心中疑窦。
“母亲在我印象里盛宠过很长一段时间,常言爱屋及乌,父皇对我却很微妙。”
要说太上皇忌惮朝云势力所以冷落他,亦能说通。
可现在他只是一个无缘皇位的皇嗣,朝云国三番两次想带打探当年内情,若事无蹊跷,何必大费周章来求他?
个中曲折,他都明了。
曾经他一直在逃避,现在念及终生的盼望,他贪婪地想,要与眼前人长相厮守。
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盼望,他不容许未来有隐患埋藏。
继续追查,不光要直面多方压力,一旦查到什么,便再无退路。
易衔月取下裴克己手上常年佩戴的扳指,翻到反面再次确认那枚纹样。
“怎忽然……”
裴克己轻咬嘴唇,可现在也不是让他为所做之事歉疚懊恼的时候,于是说起花纹来历。
“母亲曾说,这枚花纹在朝云文字中,代表日月的光辉。”
他声音闷闷的。
朝云文化与大燕不同,他们十分尊崇日月明光,视为圣洁。
“抱歉,初见之时,我觉得眼熟就留心过。不知令慈有没有说过,这枚纹样是朝云皇室专用?”
裴克己闻言神色一滞,薄唇轻启:“不曾说过,我亦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
他顿了顿,“衔月怎会知道这些?”
“……也巧。”
易衔月从衣襟中拿出一枚荷包来,上面与扳指内别无二致的花纹令二人惊讶。
“这是我母亲为我绣的,哥哥亦有一份,母亲要我们带在身上。”
如今,她与裴克己已不再是寻常的关系,但说无妨。
她将在御书库查询书目的经过细细道出,从那时起,她就开始在意此事。
“衔月,你认定我有朝云血脉,可是因为我的发色?”
她懵然点了点头,随即似有所悟,又轻轻摇了摇头。
“不对,当今朝云帝王亦非浅色发者,可见血脉的传承并非只在发色上,他们亦不缺黑发后裔。”
朝云发色者并非全数浅色发,反过来说,浅色发者不一定只因为朝云血脉。
裴克己颔首,“只怕永寿宫那位不希望我查,宫中母亲曾存在过的痕迹早就被他抹除殆尽了。”
天大地大,拨出人马寻易衔舟,都比方寸之间躲过太上皇视线,找出蛛丝马迹来要简单些。
“别担心,我即刻去找你阿兄。”
他微微敛目,“宫里其他事,衔月不必着急……更不要以身涉险。”
裴克己在她唇颊印下一吻,“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告辞出宫,他快马加鞭出城。
易衔月的心差点被牵走,捏了捏自己脸颊,强行支棱起来。
先唤方蕊进来洗漱梳洗,陆续搬来不少医书,一卷卷罗列好,盘算着待会召太医院的人来商量事宜。
““禀——太医院院使求见。”
郭公公依令步入,脸上一片阴霾。
“可是解药出了什么问题?”
易衔月知道不会有好消息。
“陛下,关于药方,太医院上下正在竭力研制。老奴前来,实有两件要事让陛下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