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从山上摸索而下。
来时怎会想到，没有回头路可走。
原先集市深处的那片空地，此时已被杂乱的树枝和石块填满。
不仰头依靠星星方位，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亲眼见到满目疮痍，易衔月冷得身子发颤，拨开杂物，在废墟中艰难前行。
“有人吗？”
嗓子勉强还能发出声音，一路走，一路问。
其实，她已经见过好几个“人”了。
但他们都没气了。
“有人吗？”
这处生机覆灭，连树都见不到完整的一棵。
易衔月的心快被绝望填满。
“有人吗……”
当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时，却听见被折成半截的树上传来一声猫叫。
一只小猫死死紧贴着树干，浑身炸毛，身后的树枝上躺了个人。
易衔月费尽气力爬上树，把穿黑袍的那位仁兄翻过来，探了鼻息。
只见他面色灰败。
这正是追着他们推销了一路的古董商，她有些印象。
明明已经爬到这了，还是没能躲过这场浩劫。
“为何会这样……”
无意间，瞥到男人衣袍上一片红色花瓣，刺目而显眼，她心中更为悲戚。
易衔月将人放下，重新跃入泥泞中。
拾起男人随身的杖子当拐杖，步履艰难地前进。
原本并没有多远的路，现在变得好长好长。
顺着泥水流，许多红色的碎陶块漂来她眼前。
啊，她的反应比平常慢了许多，缓缓眨着眼。
原来，自己已经走到集市入口卖驼奶的摊子附近了。
盛驼奶的大桶四分五裂，只剩木箍条死死趴紧几块残木，沉沉浮浮。
不远处，一片残破间，依稀能看到个孩子。
“铁柱……？”
易衔月丢了杖子，飞奔过去将他捞起。
“铁柱！”
他原比寻常的孩子都要瘦些，现在裹上了泥浆，变得好沉好沉，都要抱不动了。
铁柱在她怀中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胸口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会是玉佩吗？
易衔月心念微动，还是伸手，把它拿了出来。
是一个用来装骆驼奶的、完好的小盅。
真是个好孩子啊，铁柱。
易衔月流下了劫难后的第一滴泪。
把铁柱挪到地势稍高的地方，她挑拣了一会行脚商的货品，扯了块还算漂亮的布给他盖上。
她恨自己力竭，带不走这孩子。
明明离营地已经很近了，拐过这个弯，再往下一点就到了。
在此，易衔月停下了脚步，她虚靠在石头上，深深呼吸。
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坚强。
若只剩她一人，也要回到大燕。
哪怕一切都毁灭殆尽，她一个人也要重建起来，这样才算不得辜负。
逃避现实，只会辜负裴克己，辜负哥哥，辜负天下人。
她猛吸一口鼻子，用还算干净的布匹擦了把脸，拾起了拐杖，继续前进。
无论如何，走过去吧，必须走过去。
手中的拐杖往前一探，撞得对面一声闷哼。
“……！”
有人？易衔月抬起头。
“陛下！”兵士惊喜大叫，“陛下，您没事？！”
他转身朝着远处振臂高呼，喜极而泣。
“陛下，大家都还在等您回去呢！”
天蒙蒙亮，易衔月向着营地方向一望。
除去那枚孤零零的大燕军旗，已经看不出任何营地存在过的痕迹。
一片狼藉，皆被洪流生吞。
她揉了揉眼睛，砂石弄得眼睛生疼。
眼前的这位兵士，难道也是她悲伤至极的幻觉吗？
“陛下，先随小的先回营地去吧。”
兵士指向营地外不远处的山头，那里赫然有不少人在招手欢呼。
“大家都安然无恙？”
莫大的安慰，她还是不敢相信。
生怕再往前走一步，这海市蜃楼崩塌，只剩下残酷的现实。
“陛下，那时的山洪来势汹汹，直接把营地冲毁了……”
“幸好在那之前有人想起个篝火热闹热闹。”
“平地都被商队占得差不多，有人突发奇想就到山丘上去……这才躲过一劫。”
兵士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陛下，您先回到大部队安顿。请放心，大家已经有秩序地在回收物资了。”
“只是，营地里尚有几人下落不明，现在……只找回来了一两个。”
“你们尽力了就好。”
易衔月心乱如麻，无法给出其他回答。
兵士脸上带着故作轻松的笑容，搀扶着帝王。
营地全毁，有人失踪。
但他明白，自己能在灾难中幸存，已是天大的恩赐，他没资格哭丧着脸。
生者若是软弱，死者怎会安息。
·
看到失魂落魄归来的帝王，众人虚惊一场之余，难免又担忧起来。
尤其是小顺子，心急地把易衔月仔细检查了好几遍。
直至确认主子安然无恙，他才放心下来。
易衔月一开口，便宣布了一串条理清晰的应对措施，众人应声执行。
然后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铁柱他……易三贵没了。”
没有哭，只是平静地在陈述。
“这娃子，可怜啊。”方才还笑着的兵士嘴唇紧抿，“陛下可还记得铁柱的位置？我们去把他带回来。”
“……往集市里边走一些，用一块金丝线布匹盖着。”
易衔月浑然不知自己身上被裹上毛毯，手中揣着热汤。
布下这些明令时，她感受不到天地间有一丝温度。
“一会把三贵带着，到时候和大贵藏到一起。”
一名老兵士嘱咐，“那两娃子本来也是一家的。”
气氛沉重，一片乌云压上众人心头。
“肃王他失踪了。”
易衔月一言，让本就沉重的气氛更加沉重。
兵士低头领命，“小的立马派人过去搜寻。”
小顺子猛然冲上前来，晃动着易衔月的双肩。
“陛下，您振务必作起来！”
“振作……”
提及裴克己，易衔月方才努力吊起来的心火骤然熄灭。
唯独这件事上，她振作不起来。
“奴才见过肃王爷回来，他应该是折返回去找您了。”
小顺子疑惑，“您没有遇到他吗？”
“什么？”
他是个忠厚的人，定不会用这种事唬她，哄她开心。
易衔月身形一晃，不知何处而来的气力，挣开小顺子的搀扶，朝着山里狂奔而去。
“危险啊！陛下！”
众兵士起身，紧急戒备。
“快，快拦住陛下，方才向导说山里还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