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你说有反贼会从此处过,可有实证?\"
渔阳城通往东霞县的官道上,大理寺丞何净紧攥缰绳,狐裘领口积着半寸新雪。
他望着前方白茫茫的天地,眉间沟壑深得能埋进铜钱。
毒炭案刚了结,就被刑部崔亮裹挟至此,此刻连睫毛都结着冰晶。
这次调查本就是刑部主导,他只能跟随崔亮一道前来。
防止此人暗中搞些幺蛾子。
崔亮摩挲着暖手炉,大氅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目光穿透漫天风雪:\"十有八九,静候便是。\"
自三日前,就不断有神秘人提供殷柳弈的去向,他才能堵在此处。
虽不知对方身份,但信中所述皆言之凿凿。
栽赃姬天麟的计划已然失败,若能在此截获殷柳弈,岂不又是大功一件?
崔亮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官袍换色的场景。
为此,他还特意借调了渝州精锐。
若非尚书大人与渝州御守交情匪浅,这般军阵岂是轻易能调动的?
何净却忧心忡忡。
他知刑部此行就是冲着姬天麟来的,若真被崔亮发现什么...
就在这时,定远将军张训突然按住腰间横刀。
远处官道尽头,雪幕中隐隐传来闷雷般的震颤。
\"崔大人,何大人!\"
张训突然指向远处,\"快看!\"
但见雪线尽头,数千黑骑破开混沌,马蹄与苍茫天地撞出惊心动魄的肃杀之气。
来了!\"崔亮猛地直起身,暖炉\"当啷\"坠地。
何净喉结滚动:\"像是商队......\"
\"商队?\"崔亮嗤笑打断,\"酉时末的大雪天,哪家商队会赶路?更何况...\"
他眼中精光一闪,\"你见过数千骑的商队?\"
\"张将军,拦下他们!\"
张训大笑拿起铁胎弓,弓弦拉满如月。
“哈哈哈,好,看某的!”
只听\"嗖\"的一声——
铁胎弓弦震碎雪粒的刹那,鸣镝尖啸撕开天地。
箭矢裹着白雾钉在商队前三丈,冻土炸开三尺深坑。
\"来人止步!例行检查!\"
随着张训一声暴喝,整支队伍骤然凝滞。
雪雾中传来此起彼伏的马嘶声,铁蹄踏雪的闷响戛然而止。
为首的青衫书生右手轻抬,身后数千铁骑竟在同一瞬间勒住缰绳。
战马人立而起,又齐齐落下前蹄,溅起的雪沫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
这整齐划一的动作,仿佛经过千百次严苛操练。
何净瞳孔骤然紧缩,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他曾在北疆军中历练过一年,对这\"惊鸿止\"的停马之术再熟悉不过。
这是军阵精锐才能掌握的军阵停马之法!
寻常商旅护卫,绝不可能有这般令行禁止的军事素养!
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按上腰间佩刀。
眼前这支所谓的\"商队\",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崔亮轻挽缰绳,指尖在冰冷的马鞍上轻轻叩击,眼中寒芒如刀:\"张将军,且去验看他们的通关文牒。\"
张训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跃出军阵。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青衫书生,铁甲在寒风中铮铮作响:\"奉令查验,速呈文牒!\"
那青衫书生缓步上前,皑皑白雪上竟未留下半分足迹。
待他行至马前,众人才看清他面容清雅如谪仙,眉宇间却凝着冰霜般的肃杀之气。
\"大人请过目。\"书生双手奉上文牒,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
张训俯身接过时,目光骤然一凝。
书生虎口处铜钱般厚的老茧在雪光下格外刺目。
那是经年累月握刀才会留下的痕迹。
绝非寻常商旅所能有。
\"文书无误。\"张训突然暴喝,声如雷霆:\"来人!开箱查验!\"
书生眼底寒芒乍现,袖中手指微颤:\"箱中皆是蜀锦苏绣,经不得风雪......\"
\"开!\"张训猛地拔出横刀,刀锋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刺骨寒芒。
\"还是说...\"
他缓缓策马上前,刀尖直指书生咽喉,\"要本将军亲自验看?\"
空气瞬间凝滞,连飘落的雪花都仿佛静止。
\"怎么?\"
张训突然狞笑,刀锋在书生颈前寸许处划过。
\"真当本官看不穿你们的把戏?\"
他猛地转头暴喝:\"来人!给本将掀了这些箱子!\"
士兵刚迈出一步,书生突然一声厉喝:\"我看谁敢!\"
话音未落,数千骑同时暴起。
木箱轰然炸裂,数千柄陌刀寒光乍现,在雪地中映出森冷杀机。
刀锋出鞘之声犹如龙吟,震得四周松枝积雪簌簌而落。
\"结阵!\"崔亮脸色骤变,连退三步险些栽下马背。
渝州军阵瞬间变换,两千铁甲如潮水般散开。
长枪林立,在雪地中筑起一道钢铁荆棘。
远处山坡上,三十架神臂弩同时绷紧的\"咯吱\"声刺破云霄。
箭簇寒光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崔亮慢条斯理地拂去官袍上的落雪,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冷笑。
他向前踱了两步,声音陡然提高:\"殷大人,连玄武营的陌刀都亮出来了,还要躲在马车里装神弄鬼吗?\"
\"玄武营?殷...\"何净闻言浑身剧震,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莫不是...前卫将军殷柳弈?\"
\"唉——\"
一声沧桑的叹息从马车中幽幽传来,车帘无风自动。
但见一位白发如霜的老者飘然而出,衣袂翻飞间已稳稳落在雪地上,竟未激起半点雪沫。
\"这位大人好眼力。\"
殷柳弈负手而立,雪白的须发在寒风中飞扬。
\"下官惭愧!\"崔亮眼中精光暴涨,冷笑道,\"殷大人不在司天监观星测象,却带着玄武营精锐潜入渝州,究竟意欲何为?\"
\"老夫此行为的是剿灭盘踞玉浮山的反贼。\"
\"哈哈哈!\"崔亮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讥讽。
\"好一个贼喊捉贼!依下官看,分明是你勾结三皇子姬天麟意图谋反!”
“今日人赃俱获,你还有何话说?\"
殷柳弈眉头深锁,眼中寒芒闪烁。
从崔亮一口道破他身份那刻起,他便知晓这必是天庭设下的杀局。
只为阻他驰援炎流谷。
\"殷大人,\"崔亮志得意满地捋须,\"还是随本官回京面圣为妙。\"
他虽无权处置这位朝廷重臣,但只要将其押解回京...
\"事关老夫道途根基,玉浮山今日非去不可。\"殷柳弈长叹一声,挥了挥手。
“只能苦一苦渝州的将士们了!”
话音未落,玄武营数千陌刀同时震颤,刀鸣之声响彻云霄。
\"尔等真要造反?!\"崔亮厉声呵斥,声音却隐隐发颤。
\"杀!\"殷柳弈一声令下,声如雷霆。
\"放箭!\"张训暴喝,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几十支精钢弩箭破空而至,却在殷柳弈身前三尺凝滞。
只见老将军大袖一挥,箭矢竟以更快的速度倒卷而回,山坡上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两军轰然相撞,金戈交鸣之声响彻山谷。
张训一把拽住崔亮缰绳:\"崔大人速走,告诉御守,殷柳弈造反!\"
话音未落,一柄陌刀已破空而来,精准贯穿崔亮咽喉,将他整个人钉在了雪地上。
崔亮至死都没想明白。
按照常理,殷柳弈这等朝廷重臣,本该束手就擒才是。
即便被押解回京,以他在朝中的根基,最多不过罚俸降职。
届时只需将罪责尽数推给三皇子姬天麟,自然能全身而退。
可为何?
冰冷的刀锋贯穿咽喉时,崔亮瞪大的双眼中仍凝固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鲜血喷涌而出,在雪地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他至死都不明白,殷柳弈这般自毁前程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远处的殷柳弈收回目光,苍老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波动。
他自然清楚这一刀斩断的是什么。
不仅是崔亮的性命,更是自己数十载经营的仕途。
但比起道途断绝,这些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