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秋秋的改头换面计划紧锣密鼓地开始实施了,她努力地从一个粗鲁野丫头向娇柔富贵病小姐的方向发展。
这过程可谓是崎岖漫长,她得时刻提醒自己要温柔,要矜持,走路不能再大步流星,说话不能再高声大气。
好在她还年幼,有的是时间去慢慢雕琢自己。只是不知这改造计划最终会否成功,更不知是否有人会爱上这个即便努力改变,却依旧带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影子的秋秋。
那一年,那素秋十岁。
唐高宗仪凤二年,春寒尚未散尽,空气中还带着丝丝凉意,可今儿个在无字酒庄里,却弥漫着一股别样的热乎劲儿。
原来,酒庄的庄主和庄主夫人做了个重大决定——他们打算趁着这大好春光,外出游历一番,尽情徜徉于湖光山色之中,将酒庄里的一应事务,统统交给家中一双儿女打理。
天刚蒙蒙亮,庄里的下人们便鱼贯而出,齐聚在前院,为主子们的出行送行。
打头阵的,自然是酒庄的小姐素秋和少爷赋冬。
素秋身着一袭鹅黄色的衣衫,裙摆随风轻轻摆动,腰间系着的那块玉佩,在微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赋冬则穿着一袭宝蓝色的锦袍,头发整齐地束起,神色间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两人站在那儿,倒也有模有样,只可惜,早就过了预定出发的时间,庄主老爷却还站在那儿,拉着儿女,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素秋,你在家可不准给我闯祸,这酒庄里的事儿多着呢,你就踏踏实实地待在酒庄,一步也不许踏出庄门,听到没?”
庄主老爷眉头紧皱,眼神里满是担忧与不舍,一边说着,一边还轻轻拍了拍素秋的肩膀,似是要把这番叮嘱狠狠烙印在女儿心间。
素秋手中那方绣着精致花纹的丝绢轻轻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微微屈膝,行了个万福礼,这已经是她今儿个早上行的第三十九个万福了。
“是,女儿谨遵父亲大人教诲,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她嘴上应得乖巧,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这副模样,骗骗外人或许还行,可要想骗过一把屎一把尿将她拉扯长大的老爹,可还早着呢!
庄主老爷心里跟明镜似的,为防万一,他特地又朝赋冬的方向看了一眼,加重语气交代了一句:“要是你姐惹出什么乱子来,我可一切惟你赋冬是问。”
“怎么又是我?怎么总是我?怎么一直都是我?”
赋冬一听这话,心里那股憋屈劲儿“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不甘心地辩驳起来:“爹,您瞧瞧,好像是我比素秋小两岁吧?凭什么姐姐犯了错,做弟弟的就得倒霉?这也太不公平了!”
赋冬小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握拳,那模样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面对他的质问,一个凉凉的声音宛如一阵冷风,从旁飘窜了出来:“谁让你少年老成,从小就跟在素秋后面收拾烂摊子呢!除非是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能把你姐这个大号麻烦丢出去,否则啊,你就等着倒霉一辈子吧。”
说话的正是庄主夫人,她站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眼神里透着几分无奈与戏谑。
“这话是做娘的说的吗?”
赋冬闻言,翻了一个大大的死鱼眼,心里暗自抱怨着:我们家这是怎么了?一个小魔女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有小魔女的承袭,必然有大魔女的存在,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在赋冬心里,素秋会变成现在这副调皮捣蛋、惹事生非的样子,做娘的得负一大半责任,毕竟平日里对姐姐太过纵容;
他那个啰嗦的老爹也难逃其咎,每次姐姐闯祸,都只是嘴上教训几句,根本舍不得动真格的。
剩下一个“罪魁祸首”,赋冬思来想去,竟觉得是他自己。
要不是他从小就跟在姐姐后面,眼睁睁看着她一次次闯祸,为了帮她兜底,久而久之也不会养成这种少年老成的个性;
要不是他有这种少年老成的个性,爹娘也不会信得过他,命令他看管姐姐这个大麻烦。
总之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啊!
这边赋冬的哀怨都还没发完,那头老爹的唠叨仍在继续。只见庄主老爷一会儿拎拎赋冬的衣衫,一会儿扯扯素秋的裙裾,嘴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虽然已经是春季了,但这天气变幻莫测,阴雨绵绵的时候居多,你们在庄上要照顾好自己,多加件衣裳。”
“早晨练完功,别贪凉,快点把衣服套上。素秋啊,你不能只吃肉不吃蔬菜,那样会不漂亮,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赋秋呢,你也不要一研究起棋谱就没完没了,晚上早点睡,身体才是本钱。”
“酒庄要是遇上什么事,要多问问老管家,别自作主张。我知道赋冬很聪明,完全可以独掌庄上的事务,只是别让自己太累。”
“素秋也是,别仗着自己功夫好就上蹦下跳的,摔了腿我看你怎么办。素秋,我和你娘不在家,你不能借机会欺负你弟弟。他功夫不如你,打不过你,但他比你聪明,遇事要多听听他的意见。”
“你也别动不动就跑去酒庄品酒,知道你千杯不醉喝不倒,那些酒可都是很值些银子的,不能糟蹋在你手里。”
庄主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在一双儿女身上来回扫视,摆了摆手:“反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就交代这么几句。要是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放信鸽给我,咱们随时保持联系。”
“哦,说到信鸽,我又想起来了,凉夏你可别老是喂信鸽喝酒,你想想,鸽子醉得颠颠倒倒的,还怎么送信?你从小就这毛毛躁躁、做事没头没脑的样子,真让我揪心,我怎么放心离开啊。”
“赋秋,你也别太迁就你姐姐,该说的时候就得说,该管的时候就得管,别总是纵容她,像我和你娘,虽说平日里她对你凶巴巴的,可要是犯了错,我还不是一样得指出来……”
正说着,庄主突然“唉哟喂!唉哟喂!”地叫了起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庄主夫人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疼得他直叫唤。
下人们站在一旁,瞧着庄主被夫人拧着耳朵提起来的狼狈模样,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拼命憋着,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
偏有个人毫无顾忌,放肆得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响亮的笑声顿时打破了前院的寂静。
众人循声望去,谁啊?正是无字酒庄的大小姐那素秋。只见她笑得前仰后合,手中原本用来装样子的丝绢此刻成了最好的装饰品,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挥舞。
她咧着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连最后面一排的牙齿都暴露了出来,那模样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到底还是赋冬心思细腻,有头脑,他见状,赶忙快步走到素秋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姐,你也收敛一点,好歹是咱爹,在下人面前给他留点面子。”
素秋一听,笑声戛然而止,挑了挑眉毛,理直气壮地回道:“我就是想在下人们面前给他留点面子,才忍到现在。”
这位大小姐,平日里被大家私下称作“小魔女”,此刻更是霸气尽显。
“没想到你得寸进尺,啰里八嗦,还没完没了,最后居然说到我头上来了?”
话音未落,庄主夫人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庄主的半个耳朵已经被揪得变成了猪肝色。
可即便这样,似乎还不解气,庄主夫人仍在他耳边大声喊着:“我看你几天不打,皮痒了是不是?”
庄主此刻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威严,慌慌张张地跟在夫人身后,弓着腰,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低声下气地赔着笑脸:“夫人息怒!夫人您先息怒,您骂我事小,气坏了身子事大啊!”
夫人却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径自大步迈向早已备好的马车,边走边丢下一句:“你不走,我可要启程了。游历中原是我的梦想,为了你和这一大家子,我已经将这个梦想延后了十八年,如今说什么也绝不会再多耽搁一个时辰。”
庄主一听,急忙拱着双手,连连应承:“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爹……”
赋冬在一旁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娘的马车……”
“什么?”
庄主猛地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只见马车早已飞驰而去,扬起的烟尘在晨光中弥漫。
庄主心急如焚,脚下轻点石阶,身形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飞身而起,跃起几丈高,竟无须任何使力点,此等轻功着实令人惊叹,堪称武林一绝。
他边追边喊:“娘子,你等等我,我再也不敢惹你生气了,你就原谅我吧!”
正当众人还沉浸在对庄主轻功的惊叹之中时,他这几句没志气的呼喊,却硬是将大家从崇拜的高峰中拉回了现实——无字酒庄的庄主,平日里看起来威风八面,没想到在家里竟是个惧内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