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朕尚需斟酌,若再无其他要事,众位爱卿便退下吧。”
皇帝神色平静,语气不疾不徐,只是话一出口,殿内便瞬间安静下来。
大臣们听闻此言,不禁面面相觑,彼此眼神交汇间,皆是满满的疑惑。
该铺的路、该找的理由,无一不是冠冕堂皇,挑不出一丝错处,怎么看陛下都没理由拒绝啊。
沈文伯站在人群之中,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太了解陛下的性子了,生性多疑,对谁都留着三分防备,这次恐怕也是心存顾虑,不太放心。
既然皇帝已然下了逐客令,众人也别无他法,只得整齐划一地跪地,高声呼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后,徐徐退下。
……
皇帝离开朝堂,回到了寝殿。
刚一迈进门槛,便抬手解下了沉重的冕旒,随手搁在一旁的案几上,
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去了力气,瘫坐在榻上,眼神中满是疲惫与思索。
吴廉忠满脸忧色,双手稳稳托着一盏参茶,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到榻上的皇帝,
“陛下,喝杯参茶,解解乏吧,整日忧思,当心伤了龙体。”
皇帝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听到这话,不知触到哪根逆鳞,
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巨响,
在安静的寝殿里格外刺耳。
吴廉忠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茶盏差点拿捏不稳,
好在他反应快,赶忙稳住身形,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陛下息怒!”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失态,摆了摆手,神色稍缓:
“起来吧,朕不是冲你。”
缓了缓神,皇帝又开口:
“去,即刻传北靖王宁怀瑾入宫面圣。”
吴廉忠暗自松了口气,忙不迭应道:“是,老奴这就去。”
说完,便匆匆退下,脚步带起一阵风,片刻不敢耽搁。
等人影彻底消失在殿外,皇帝缓缓起身,踱步到窗边,
望着窗外那一方被宫墙圈住的天空,轻声呢喃,
“朕倒是要瞧一瞧,你宁怀瑾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皇帝唤来小太监,
待小太监弓着身子凑上前,
他便附在小太监耳畔,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交代着什么。
小太监起初还只是微微点头,可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脸上的神色从起初的恭顺,渐渐变成了难掩的惊惶,
心里忍不住暗自咋舌:
乖乖,陛下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如此手笔,着实令人震撼!
待皇帝交代完毕,小太监忙不迭地应了几声“喏”,转身便匆匆跑开,脚步急促得差点摔跟头。
不过片刻,小太监那矮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宫门口,他东张西望了一番,发现人还没到,便继续等待。
……
吴廉忠踏入北靖王府,四下望去,周遭一片死寂,空无一人。
此前,他倒是准备安排几个婢女送来王府伺候,可种种琐事耽搁,竟还没来得及将人送来。
他立在王府庭院之中,望着这空旷冷清的府邸,满心怅然,忍不住长叹一声。
想当年,北靖王府何等风光,可如今,竟这般冷冷清清,衰败凄凉,实在令人唏嘘。
“有人吗?王爷,您在家吗?”
吴廉忠扯着他那公鸭嗓,焦急地呼喊着,
声音在空荡荡的北靖王府里不断回荡,
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愣是没一个人吱声。
吴廉忠这下彻底慌了神,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陛下可是严令他找到人,可眼下来到王府,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这要是就这么回去,拿什么向陛下交差?
他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一颗心七上八下,在原地不停地踱步,满心焦虑。
就在他愁眉不展、忧心如焚之时,只听见院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俊朗少年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糖葫芦,吃得正欢。
吴廉忠一眼就瞧见了来人,一颗高高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赶忙快步迎上前去,脸上堆满了又惊又喜的神情,嘴里念叨着:
“我的小祖宗哎,您这是跑哪去了,可把老奴给急坏了,害得老奴好找啊!”
宁怀瑾嘴角沾着糖葫芦的糖渍,又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模样十分可爱。
他空着的那只手在怀里摸索了一阵,
掏出两颗晶莹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上等琉璃珠,紧紧握在手里,傻笑着递向吴廉忠:
“叔叔,玩球。”
看到这两颗琉璃珠,吴廉忠倍感亲切…
这很像他年少时曾失去的东西…
见他不接,宁怀瑾“嘿嘿一笑”将珠子塞进他手里,
“叔,给你玩,珠子玩…”
吴廉忠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差点夺眶而出。
回想起自己7岁那年净身入宫,伺候过好几位帝王,历经无数风雨。
天下大乱之际,自己视若珍宝的“宝贝”,也在那混乱之中,不知流落何方。
如今,瞧见宁怀瑾手里这对琉璃球,
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可谁能想到,就在他满心感慨之时,宁怀瑾又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长条状的琉璃,伸手递给他。
吴廉忠见状,只觉心窝猛地一颤,像被重锤狠狠击中。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地上,泪水再也不受控制,肆意流淌,哭得那是老泪纵横。
“王爷…我的王爷哎…老奴何德何能,您都落到这般艰难的处境了,心里还记挂着老奴…”
历朝历代,都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
太监是身体残缺之人,死后魂魄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所以,自古以来,太监们都把自己净身时被割下的“宝贝”,当作最珍贵的东西妥善保管,
就盼着死后能做个完整的人,顺利往生。
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要是死后身体有残缺,
家人都会用木头或者其他材料,精心雕刻出残缺的部分,随葬入土,求个圆满。
吴廉忠也曾在暗中寻找能工巧匠,恳请他们打造替代之物,
可每一次成品摆在眼前,他满心期待瞬间化作失望。
材质总差了些质感,尺寸也拿捏不准,细节之处更是难以尽如人意。
这事儿犹如隐秘的禁忌,绝不能光明正大地操办。
在深宫里,稍有不慎,风声走漏,被陛下知晓,那便是犯下大罪。
毕竟,这物件太过腌臜,一旦声张,就是对皇家威严的冒犯,是僭越之举。
恍惚间,他的思绪飘远,往昔岁月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不断放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