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蜀地。
峨眉山外围群山之中,有一个小村落唤作刘家村。
原本山重水复,隐蔽难寻,约莫十年前,被剿匪的官兵顺手屠了个干净。
如今又有十几户人家在此落脚,却无一家姓刘,都是因逃避战乱陆续迁居至此。
老刘家仅存的残砖破瓦,反而成了骗过官兵贼寇的障眼法。
这几年山贼不闹,官兵不剿,税吏竟也不见踪影。据说是几个私盐贩子造反,杀进了长安城,曾经强盛的大唐王朝崩了。
山野村夫哪管是谁当皇帝,只要没人收税就谢天谢地了。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几年便宜的刘家村,出了个小恶霸。
此子名叫桑田,是村中桑木匠的小儿子,年方八岁,已经成了刘家村十几户谈虎色变的祸害。
这桑田惯会上树抓鸟,屋顶捉猫,弄得全村鸡飞狗跳,没一日安生。那些差不多大的几个孩子,全都被桑田打服了,唯他马首是瞻。
这不,桑田又闯祸了,从高高的桑树上掉下来,砸穿了一间青瓦房顶。
崔远怀本来在院子里喝茶,突然心里一紧,连忙掐了个法诀,小心翼翼从院子里进屋,只见那桑田从一堆碎瓦片里爬起来,屁事没有。
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足有五息没言语。
老的惊疑不定,刚才那一刹那,似乎有被神识探查的感觉,还以为被仇家寻到了。
小的在想,这个人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奇了怪了!
崔远怀收了法诀,轻轻拉过桑田,摸摸小腿拍拍屁股,搓了一圈,摆正才问:
“没伤着?”
“没。”
“不痛?”
“不痛。”
崔远怀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屋顶的空洞,若有所思。
“把手伸过来”。
要换做是别人,桑田只怕早就溜了,可崔远怀言语中自有一种不可违背的意志。
桑田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小爪子,只觉一股暖流从手腕涌进全身,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崔远怀没言语,却是心中有数了,原来是个有灵根的修道胚子。
“我看看你脑袋撞坏没有。”
崔远怀又摸了摸桑田的额头,这一惊非同小可,竟然已经开了神识海,难怪刚才有被探察的感觉。
“哪家的娃,叫啥名?”
“叫……桑田,我爹是……桑木匠。”
崔远怀暗忖,我要是收了这小子做徒弟,将来引入宗门必成大器,算是还了宗门一个人情,如此,也了却一桩心事。
打定了主意,崔远怀牵着桑田的小手就走。
“领我去见你爹。”
小桑田扭动手臂想溜,哪里走得脱。
桑木匠正在院子里干活,前日里邻居张猎户在山里打了一头小鹿,分了桑木匠一条鹿腿,作为交换,让桑木匠给他们家做两条板凳。
张猎户扛着小鹿回来的时候,在门前大吹特吹,说自己是神射手,一箭封喉。
小桑田当时也在场,那支箭确实是从小鹿脖颈处射穿了。
奈何,这两天小桑田就迷上了弓箭,爬桑树就是想弄一根枝条做弓,听张猎户说,他那把就是桑木神弓。
看崔远怀拎着小儿子来了,桑木匠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一脸憨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桑木匠三十多岁,也是见过世面的,他的木匠手艺是家传,早些年也算家境不错,桌椅屏风还卖进了县城。
虽不知拎着小儿子这人是个什么来历,但看他的面相穿着,自有股子威严之气,定是个有学问的,说不准还是个有功名有官身的。
崔远怀也直接:“你这小儿子打坏了老夫的房顶,明日要下雨,赶紧去给我修好。”
桑家婆娘一听这话,抄起竹条就来打桑田,崔远怀松开手,小桑田一溜烟就跑没影了,比猫还快。
桑木匠只能陪着笑脸,领着大儿子桑木随崔远怀去修屋顶。
不过是断了两根檩条,木匠手里不缺那几根木头,青瓦在刘家村废墟里也不缺,不一会房顶就修好了。
崔远怀就在院子里煮茶,等桑木匠修好了屋顶,下来洗了手,招呼他坐下喝茶。
桑木匠哪里敢坐,仍是憨笑着搓手。
崔远怀微笑着招招手:“无妨,小孩子顽劣,屋顶修好便罢了。”
桑木匠这才斜着身子坐下,抿了一口茶。
崔远怀早就暗中,把桑木匠和他大儿子看清了,都是没有灵根的凡人。
于是又给桑木匠添了一口茶,笑着说道:“老朽想收你儿子做学生,你可愿意?”
桑木匠一愣,下意识的看了看杵在旁边的大儿子。
崔远怀知道他会错了意:“呃,你这大儿子是个本分的,有你家传的手艺,将来亦可衣食无忧,老朽想收的是你那小儿子。”
桑木匠越发迷糊了,桑田那小子人人嫌恶,怎么被这神秘的老先生看上了?
这老先生约莫五十来岁,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刘家村,自寻了半片破房子住下。
孤身一人,既不见他打猎,又不见他种田,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只是日出日落时,喜欢盯着西边的峨眉山出神。
村里的人好像对此都不奇怪,今天要不是老先生拎着小儿子找上门,桑木匠都想不起来村子里还有这号人。
崔远怀看桑木匠半晌不语,知道他心中疑虑,又开口说:“崔某曾是大唐举子,略通天文算数,如今天下大乱,在此避祸。你那小儿子是个有慧根的,将来或许能为你家光宗耀祖……”
崔远怀当然是胡诌,他本是道门正宗传人,成名时叱咤风云,惹了无数仇家。
后来卷入修仙界一桩大案,无法自证清白,被逐出师门后又被正道修士联手追杀,逃了几十年,才想出混在凡人堆里的藏匿之法。
听说崔先生是大唐举人,桑木匠被惊到了,连忙起身作揖:“崔老爷哪里话,您能看上小儿那是他的福气,只是……”
崔远怀又摆手示意桑木匠坐下:“这束修,老朽倒是不太在意,你给我添置几件摆设便好。”
崔远怀心里是有计较的,即便这老小子不答应,那也得把桑田拐走。天才是藏不住的,要是被哪个邪道散修拐走了,不出三十年,修仙界怕是又要来一场腥风血雨。
想到这,崔远怀就心里一阵刺痛,在那些正道修士眼里,他就是个大魔头,可那些魔道对他也是恨之入骨,这找谁说理去。
桑木匠倒是心头一喜,这山里独不缺木料,如今几年不见官府税吏,自然也没人监管山林,几件家具摆设无非就是费点手工。
小儿子有老师管教还省得给他惹祸,这等便宜事哪里去寻,当即满口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