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后的第三年,岑朝和倪清漾领养了一位小朋友。
因为这个孩子,岑朝又在市区的落野公馆买了处房子,上学很方便。
小男孩三岁,父母相继离世。
倪清漾为他取名为岑霁。
初见这位小男孩时,他只有小小一只,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格子衫,头发的长度盖过了眼眉,当其他的小朋友都在玩沙子的时候,只有他在台阶上安安静静的坐着。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倪清漾想把他带回家。
在院长那里了解情况以后才知道这小孩的妈妈在生他时就难产去世,不到三年爸爸车祸去世。
就留下这么大点的一个小孩,没人要。
岑霁刚到家中时,总是蜷缩在角落里,不靠近,也不说话。
倪清漾为他买了很多的漂亮衣服,教他读书写字,陪他做游戏,很长一段时间岑霁才一点点的放下戒备心,可无论如何,就是不肯说话。
“阿霁,宝贝,快过来,看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
小男孩朝着客厅中央的女人走过去,倪清漾蹲在地板上,手里拿着小恶魔的发箍,她冲着岑霁的小脑袋比划了一下,“妈妈给你戴一下好不?”
男孩将头向女人伸过去,乖乖的让她给自己戴上。
倪清漾摸摸岑霁的小脸,“我的宝贝变成小恶魔了。”
这时,岑朝在外面回来,他打开门,看见客厅中央的两个人,他把钥匙扔在玄关处,朝着里面说道:“阿霁,爸爸抱一下。”
男人出现在两人面前,小男孩一步一度的走过去,岑朝蹲下去张开双臂将他抱起来,岑霁的小手拢上男人的脖子。
岑朝看着他头上的小发箍,勾了勾唇,“谁给你戴的?”
他本以为岑霁会用手指。
却没想到,他开口说了话。
男孩声音不大,并不是很清楚,但足够震耳欲聋。
“是,妈妈——”
倪清漾几乎是愣在原地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的眼眶不由得酸了,女人快步靠近他,“宝贝,再叫一遍好不好?”
男孩的眼珠漆黑,像水晶葡萄,圆滚滚的漾着一层晶莹的水雾。
“妈妈——”
岑霁并不是说话晚,而是因为遭受过虐待而不敢说话,他来到新环境,一直都是畏手畏脚的,害怕挨打,所以他总是躲着。
他们这么大的小孩,不懂什么血缘关系。
可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
倪清漾喜极而泣,将小朋友抱进自己的怀里,亲昵的吻了吻他的脸颊,爱不释手的摸着岑霁的脸。
逐渐的,岑霁说的话越来越多。
除了叫爸爸妈妈以外,有时候也表达自己的情绪,他说不明白话就会哭两声,倪清漾并不讨厌他哭,只有看到这样的岑霁时,她才觉得这是一个真正的小孩。
岑霁读一年级时,倪清漾教他介绍自己的名字。
“阿霁,你要跟大家说,我叫岑霁,云销雨霁的霁。”
这几个字对于他这么大年纪的小孩来说实在太难,可岑霁却记住了,倪清漾手把手的教着他写了两遍,男孩熟记于心,练习了很多遍。
他问妈妈,云销雨霁是什么意思。
女人说:“雨过天晴的意思。”
他的降临,于她而言,是大风破浪后的雨过天晴。
她很感谢上天能赐给她于岑霁的缘分。
她不是岑霁的救世主,反而像是被解救的一方,岑霁的到来,让她对世界又多了一分留恋。
三月份的西棠只有零上六七度,是有些冷的。
周六,岑朝和倪清漾打算带岑霁回临德看望二位长辈,小孩早晨想睡懒觉,不愿意起床,岑朝呼唤无果,到客厅求助倪清漾,无奈之下,女人只好自己去卧室叫岑霁。
她在男孩旁边坐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阿霁,祖母都想你了,想让你回去看看她,你还不起来吗?”
小男孩艰难的睁开眼睛,迷糊的呢喃了一句妈妈。
“乖乖,起来吧,好不好?”
“让爸爸给你挑衣服。”倪清漾拉住他的手,“拉你起来了?”
男孩上下点了点头,任由女人拉起来,倪清漾揉了揉他的脸蛋,“真乖。”
“先去洗脸刷牙。”
岑霁身上穿着卡通小睡衣,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他翻身下床,趿拉上拖鞋,往浴室走去。
倪清漾走出房间,只见岑朝大模厮样的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
见她过来,男人把手机按灭放到茶几上。
“起了?”
“嗯。”
“还是你说话管用,他一点都不给我面子,我叫他,他就翻身朝另一边睡。”
倪清漾穿了件吊带的牛仔裙,腰部收紧,裙摆撑起,特有少女感。
她的头发长,完全可以盖住后背上露出的疤痕。
她笑了声,没回他,扯了另一个话题,她走到岑朝面前,“我发现我越来越白了。”
“本来就挺白的。”
女孩摇了摇头,“现在的这种白有点像你的肤色。”
男人挑了挑眉,淡笑道:“夫妻在一起久了肯定像。”
倪清漾抬手摸上他的胸肌,恶劣的捏了一下,岑朝被她气笑了。
她最色。
“你别大白天跟我耍流氓。”
“你的身材可是男人中的极品,我迷恋点怎么了。”
岑朝眉眼带笑,“你摸你自己的。”
倪清漾有点恼怒,“你别搞人身攻击。”
岑朝捧着她的脸,笑着低头吻她,“要不要这么敏感啊宝宝,又没说你小。”
他亲着她往后退,倪清漾偏头不配合,岑朝抓她腰间的痒痒肉,打闹着往后退,她听见零件四分五裂的声音。
女人浑身一僵。
两人同时向下看。
完蛋。
他们两个把岑霁花了很久才拼好的飞机乐高碰散了,虽然只碎了飞机翅膀,但也足够耗费时间。
两个人面面相觑,十分愧疚。
“这怎么哄?”
“没事,我给他拼。”岑朝缓缓道。
岑霁在浴室里就听见什么东西散架了似的,生怕是他的乐高,急匆匆的跑去了客厅。
果然,翅膀坏了。
倪清漾连连道歉,“对不起啊乖乖。”
男孩叹了口气,在那些碎片前蹲下,他小声道:“爸爸妈妈你们可不可以稳重一点,不在客厅里打闹。”
被小朋友训斥了,岑朝和倪清漾都忍不住笑了,她在男孩身旁蹲下,“好,听阿霁的,以后都不在客厅打闹。”
岑朝花了两个半小时把他的乐高还原。
原本打算八点走,硬生生拖到了十一点半。
没办法,祖宗就是得供着。
近些时日,倪清漾断断续续的发烧,她当是换季着了凉有些感冒,倪清漾中午躺在床上眯着,却没成想,一觉睡的很沉。
她是被冷醒的,嗓子也痛,咳嗽了几声,岑朝从外边进来,他原本在计算数据账目,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走了进来,瞧见女人蜷缩在被子里。
男人靠近,看见她发红的脸蛋。
岑朝拍了拍她的脸,担心的叫了声,“阿漾?”
女人迷糊的睁开眼睛,喉咙痛的哑了,“嗯?”
“是不是又发烧了?”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有点冷。”
“我们去医院。”
女人摇了摇头,“先去接阿霁,等会去医院。”
女人从床上下来,穿上外套,铁了心的要和岑朝去学校接岑霁,结果遇上晚高峰,又堵车。
这让岑霁受了委屈。
那是倪清漾第一次看见如此脆弱的岑霁。
女人朝他张开双臂,温柔的弯了弯唇,“阿霁,妈妈抱抱。”
男孩一瞬间泪如雨下,哭着跑进了女人的怀里。
他在倪清漾的怀里肆无忌惮的放声大哭,把所有的委屈在哭声中释放,男孩揪着女人的衣摆,脸贴在她的小腹上,岑霁哭的眼睛无法睁开,一抽一抽的甚是惹人心痛。
他说:“妈妈,你不要我了……”
“妈妈,他们都说你不要我了……”
倪清漾鼻尖一酸,她弯腰在男孩面前蹲下,伸出手指去抹他脸上的泪痕,“对不起宝宝,是我的错,妈妈来晚了。”
有很多大人跟岑霁说,你要乖乖听话,不然你就会被送走。
同班的小朋友说,岑霁没有爸爸妈妈,他是捡来的。
小孩只是年纪小,也并非什么都不懂。
何况像岑霁这般从出生就颠沛流离的小孩,既敏感又胆小,很多话只要听见就会入心,可他不会哭,只会让自己更听话一些。
可是今天,他却哭了。
哭的撕心裂肺,倪清漾怎么哄都哄不好。
岑朝在车上下来,拿着岑霁的小外套,阔步走过来,就看着自己那仰头哭泣的儿子,一时间不知所措,倪清漾回头看见岑朝也是一脸的无助。
男人走过去,牵过岑霁的手,给他穿上外套,“阿霁,爸爸妈妈路上堵车,来的晚了些,可不可以原谅我们一次?”
“不哭了,行不?”
男孩睁开哭的红肿的眼睛,一边掉着眼泪一点点头答应,嘴上说着我不哭了却一直流眼泪。
岑朝无奈地笑了。
“来,爸爸抱你。”他说。
阿霁却扭头扑向女人的怀里,抽泣着说道:“要妈妈抱抱——”
“阿霁,妈妈会累的。”岑朝说。
岑霁摇摇头,紧紧搂着倪清漾。
这时男人的手机来了一通电话,他拿出来接听,原来是车辆停放位置不当要他过去挪一下车,岑朝撂下手机:“你们两个在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男人走后,倪清漾抱着他在原地等候。
说来也怪,岑霁比同龄小孩瘦一些,她却抱着有些困难,没一会就有些撑不住。
“阿霁,妈妈有些抱不动你了。”
“那我自己站着。”
倪清漾把小孩放下,改去握他的手。
突然旁边女人传来尖酸的哂笑声,“领来的孩子还当成宝贝养,真是可笑。”
倪清漾回头瞥她一眼,也并未多言。
那两位女人都在落野公馆住,倪清漾见过她们,同一栋楼抬头不见低头见,几次接送孩子上学放学也打过照面,出言讽刺的女人见过岑朝,岑霁是领养的孩子这件事也是由她传起。
看那女人一身高档名牌,又住在落野公馆,估摸着也是个富太太,不过这女人独来独往,至少在倪清漾的印象里,她没见过那女人丈夫,估计是有钱人家里的男人都在外面花天酒地。
与她相比,倪清漾过于幸福。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那女人对倪清漾充满了敌意。
岑霁在学校被惹哭,也是因为她们家小孩说他是捡来的。
那女人听了自己儿子的话以后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错,都是实话,说了也无妨。
旁边还有位女人同她应和。
“领养的?”
那女人说道:“你还不知道吗?”
“她那老公是个混血,她那张脸你也看到了,你再看他们家那小孩,脸上跟他们哪有半点相似。”
“估计是年轻的时候滥交,才生不了自己的孩子。”女人语气加重,似乎是故意说给她听一般。
这些,倪清漾都不在乎。
直到,那女人说:“孩子都是领养来的,还那么供着。”
下一秒,倪清漾大步走上前去。
猛地一巴掌扇了过去,对面女人毫无防备的挨了重重一掌,趔趄了一步,瞪大双眼,似乎是没料到她会动手。
岑朝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倪清漾扇了对面女生一耳光。
他顿时惊住了,有些不太相信打人的是他们家的。
倪清漾的好脾气是公认的,骂人都不会,别说打人了,可刚刚确实是扇了对方女人一耳光。
那女人怒骂道:“你他妈敢打我?”
“你欠打!”倪清漾吼道。
那女人气急败坏的上前要挥巴掌,岑朝冲上前去,结结实实的身躯挡在女孩面前,那人一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女人再次扬起的手被岑朝握住,他稍微用力,将人甩开。
“行,这是来帮手了是吧。”
“怎么着,这是要打架?”女人语气尖酸刻薄。
倪清漾气的双眼通红,连手指都在颤抖,“你要是再敢多说我们家小孩一句,我扇死你!”
她大抵是气坏了,身体还有些打晃。
岑朝还没来的及开口,倪清漾双眼发黑,看不清眼前的人,晕了过去。
这个月以来所有的不适症状皆为一个原因。
她的病,复发了。
医院的长廊里,男人如一具雕塑一般僵硬在椅子上,他垂眼盯着地板,喉咙不停地上下翻滚。
他知道淋巴癌的复发率极高,他的心里也一直有所准备,等到这天来临时,还是将他砸的措不及防。
距离那次手术,已经过了八年。
三十岁的倪清漾从鬼门关闯回,三十八岁的倪清漾依旧不能避之天命。
应了当初算卦的盲人先生的那句话,她就算是好了,也没有几年时间。
他跟她,这辈子过不到头。
倪清漾住院以后,不能送岑霁上学,小朋友早晨走的时候亲了亲女人脸。
以前在家的时候,都是岑朝去送。
因为倪清漾早晨要睡懒觉,岑朝每次走的时候都会亲亲她的脸,这是岑朝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