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宗平留了一张数学卷子,要他们做完,并且要在间操课收上去,倪清漾下了间操课在班级里转了一圈,没有多少人写完,就想着再给他们一段时间,下午第一节课前收。
但是她看到岑朝已经在南行开始收起卷子。
倪清漾走上讲台过去,“下午再收吧,他们还没有写完。”
岑朝没抬头,继续往后走,他薄唇张了张,“写不完是他们的事。”
“那也收不齐啊,怎么交上去?”倪清漾的音调或许是高了些。
岑朝定下来,他转过身看向倪清漾,女孩站在讲台上,视线勉强与他平齐,少年眼底闪过一丝冷峻,他手里握着那些卷子,狠狠地垂落在身侧。
“那就记名字,做不完让他们自己去解释,也用不着你管。”
这是她认识岑朝以来,在她嘴里听到过的最刻薄的一句话。
两人持续几天的冷战也在这一刹那爆发。
倪清漾愣在了原地,眼底爬上一层淡淡的水雾,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有力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垂下眼,黑色的睫毛掩盖住她眼底的失落,她嗓子哑了几分,“行,那就收上来。”
女孩走到北行,去收他们的卷子。
旁人都被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他们两个居然也会吵架,属实难以想象。
倪清漾收到一半时,就忍不住哭泣的冲动。
她把卷子递给余悦,嗓音变了调,“你帮我收一下。”
倪清漾快步走着离开教室。
岑朝懊悔至极,心情更为郁闷烦躁。
又是一整天没有说话。
晚自习的下课铃一响,蜂窝似的人群往外奔涌,岑朝却慢腾腾的窝在座上,收拾着书包。
他犹豫半晌,终于放下那几分薄面,开口跟她道了歉,“今天那事怪我,对不起。”
倪清漾低着头看书,没应。
他僵着几十秒,偏头看了一眼,只是淡淡一瞥,他嗓子有点哑,“我们分手了是吗?”
沉默蔓延了几十秒。
“算了——”他轻摇了摇头,站起身拿着钥匙走了。
倪清漾神色黯淡,她垂下眼,睫毛濡湿,软哒哒的垂着。
如果就这么结束了,她是觉得有些草率的,就算这段感情再糟糕,分手总是要认真一些的,可她真的很难过,那天生日过后,她产生了一种想要离开他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她的自尊心,也或许是因为她觉得岑朝值得更好的。
她想过分开,可也不舍得。
没想到这一切歪打正着的撞在了分手的枪口上。
她那天的话让岑朝伤心了,她知道。
几天的冷战,不是她不说话,是她不敢说。
她想过和岑朝的以后,可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个好的结局。
hata早就看出了岑朝的不对劲,每天回来闷闷不乐的,说两句话就上楼,她去上楼收拾他房间的时候总能发现垃圾桶里一堆橘子皮。
今天晚上他回来依旧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像打蔫的茄子,疲惫不堪的上楼。
hata拿了杯牛奶上去,她敲岑朝的房门,过了很长一会,里面才打开,岑朝身上穿着灰色的卫衣,校服裤子也没有脱,头发凌乱的戳着,颓靡不振。
岑朝回到桌前的椅子上坐着,继续剥他的工艺品。
hata发现他键盘旁的那堆橘子皮,最起码有十个的量。
岑朝的手指剥着橘子皮上的脉络,眼眸波澜不惊,盯着指尖的动作。
hata语气担忧:“朝朝,你怎么总吃橘子?”
“吃太多对胃不好,你最近怎么兴致这么低?”
“是和倪清漾吵架了吗?”
他剥下一根,淡淡开口:“分了。”
hata吃惊住了。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这一切都说的通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岑朝放下橘子,整个人趴在电脑桌上,浑身疲惫,他掰了瓣橘子放进嘴里,眼眶酸涩的厉害,“不知道。”
“应该就是不喜欢了。”他说。
“朝朝,任何事情总要有个前因后果,猜测是不可以的,就算是不喜欢了也要说清楚,而不是你在这边胡乱想,我觉得阿漾不是那样的女孩,你要去跟她好好沟通一下,听一听她是怎么想的。”
他叹了口气,情绪低到谷底,岑朝坐直身体,眼皮垂着,“是她说的要分开。”
“那就不用聊了,分就分吧。”他语气颓丧,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可hata又怎么会不了解他的儿子。
“朝朝,这太矛盾了。”
“你能做到你说的这样吗?”
“你一点也不想分开,难道不是吗?”
hata一语道破。
岑朝没应声,过了很久,他张了张唇,嗓音沙哑,“我对她不好吗?”
“为什么她会这么轻易说分开。”
“你有没有问过她原因?”
岑朝顿了会,好像也没有,他只记得自己那天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很生气,语气很冲的问她是不是腻了,也没有给她机会回答,然后就是这么长时间的冷战,确实没有好好的聊一聊。
他摇摇头。
hata叹了口气,“感情不是猜测着来着,有时候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这样说,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情不能说,是不是有的地方让她不舒服了,这些你都要问,如果在沟通之后觉得还是没办法解决那就分开,如果有误会,说开不就好了?”
见他沉默,hata捏了捏眉心,她拍拍岑朝的肩膀,“找机会去谈一谈,总比现在这样下去好的多,你每天心不在焉的,如果不解决问题,是不是每天都浑浑噩噩的?”
她说朝朝,一段好的爱情不该是这般。
“妈妈当初说了,可以同意你去谈恋爱,但不能伤到你自己,也不能影响到你们彼此,不要遇事就颓废堕落。”
第二天,岑朝来学校接倪清漾。
阴雨阵阵,倪清漾出来的早,没带雨伞,一个人在雨中漫步。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岑朝会来。
倪清漾出来的时候,校门口被各路轿车SUV堵的水泄不通,她望向四周横扫了一圈,像是在找人,最后只落得一个落寞的情绪。
他怎么可能还会来。
倪清漾往前走,想去公交站牌下避雨,过去时却看见了一只被浇透了小白猫瑟瑟发抖的躲在树坑的泥土里,白色的毛粘上了脏兮兮的泥土,黑色的眼睛湿漉漉的。
猫淋了雨,确实招人心疼。
她蹲下来,将那只猫抱起,女孩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雨水滴在女孩的发丝上,一滴一滴往下坠。
不远处,岑朝看到这一幕。
她的校服已经被淋湿了,雨下的不小,她还站在外面浇着。
这个傻子,不带伞也不知道避雨。
他阔步走过去,却被一人抢占了先机。
宁懿礼。
他叫了倪清漾的名字,女孩一抬头,看到那双狭长的凤眼,他手里撑着伞,一步步朝她靠近。
“懿礼哥——”倪清漾略显吃惊。
“又没带伞?”
“都已经浇透了。”他说。
她尴尬的笑了笑,“我没把伞带到学校来。”
“这把给你。”
“不用了,我等一下就坐上公交车了。”她说。
“他今天没有来接你?”
“倪清漾。”一道男声传过来,两人回头去看,少年一身黑衣黑裤,大步朝着他们走过来,来势汹汹。
她一只手还抱着猫,岑朝在他面前强势的牵住她的手,将人往自己伞下拽了一步,解释道:“有点堵车,来晚了。”
两把伞的伞尖戳着,像是两把刀在摩擦,宁懿礼后退一步,给两人让出空间。
他说:“来了就行,她没带伞。”
“那我就走了,你们注意安全。”他语气还算温和。
可岑朝的语气却不是很好,“麻烦你操心了。”
宁懿礼走后,就只剩下牵手的两个人。
倪清漾任由他握着,垂着眼看那只小猫,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我不想让你淋雨,可又不能把你抱回家。”
“什么?”
倪清漾蹲下去把小猫放在树坑里,岑朝发现她哭了。
“哭什么?”
她摇了摇头,“就是觉得它挺可怜的。”
“那就抱回去养。”
“我连我自己都照顾不好,我怎么照顾它。”她说。
“你别哭了,我抱回去。”他撒开倪清漾的手,蹲下去,抱起那只脏兮兮的小猫。
光是猫的这一身泥就足够把岑朝的心理防线压塌。
他说:“你抱着。”
女孩机械般的伸出手,他又补充道:“留出一只手,我要牵。”
然而倪清漾却没有去牵他,一双漆黑的眼睛被泪水润湿,她仰头盯着他看,很久,她哽咽开口:“岑朝,我们分手吧。”
“我不答应。”他说。
“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谈这件事的。”
倪清漾神色疲惫,脸上挂着泪水,她轻轻抹掉眼泪,调整呼吸和他慢慢道来,嗓音却是艰涩无比的,“岑朝,那天跟你发脾气是我的不对。”
“出问题的其实是我,我不应该朝你发火,这么多天我一直想和你道歉,可每次看到你回避目光的时候,我就害怕的不敢再说话,可我今天还是要跟你道歉。”
她哭的眼眶红红的,“对不起——”
岑朝伸出手去给她擦眼泪,“别哭。”
她轻摇了摇头,“可也是这么多天,我重新思考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的确不合适。”
她一点一点慢慢道来:“你那天过生日,我才知道自己和你之间究竟差了多少。”
“和你在一起以后,我就觉得自己变的差劲了,我开始讨厌和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太差劲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说我配不上你,我在想,是不是真的是我耽误了你。”
倪清漾哽咽到一度说不出话。
“我送你的东西和他们的没办法比……”
“倪清漾——”
“岑朝,我想过我们的以后,所以才觉得没结果。”
原生家庭不好的女孩对待爱情清醒又悲观。
她的家庭,没人能接受。
更别提像岑朝父母这般成功人士。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岑朝苦笑了一下。
“可这不公平。”岑朝嗓子低哑,他抬起眸,眸光落在女孩的脸上。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会不会难过?”
“我父母成功,他们有钱,我一直都挂着一个富二代的名称,我现在处于读书的年纪,我需要他们给我提供资金支持,这我没法改变,可我步入社会的那天,也要学会自己成长,我不可能一辈子靠父母,也不可能一辈子挂着一个好背景的名字。”
他无论做什么,也会有人说他是靠父母。
就像他们别人说的那样,生在罗马,不用努力。
“我应该配什么样的?”
“我连喜欢的人都留不住,我又算得上什么?”
岑朝的嗓子愈发沙哑,盯着她半晌,将视线移到别处,他呼了口气,又收回目光,
“倪清漾,我是第一次谈恋爱。”
“我想的很单纯,只想和你在一起。”
“最好能有个未来。”
他说。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我们之间差的很多,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是真的很喜欢,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我甚至觉得,你送的礼物有些贵重,你还没有到赚钱的年纪,不应该花这么多钱给我买球鞋,其实你送我什么我都会很开心,因为那是你送的。”
倪清漾垂下眼,泪如雨下,“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自信一点,我有时候就是会抬不起头,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阿漾,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别人看不上你。”
“而是你看不上你自己。”
苍天垂泪,万物俱寂。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而你也永远比你想的自己要好很多。”
他说:“你总说你不漂亮,可我觉得你长相干净,特别耐看,你每天照镜子看到的是自己不自信的一面,可有的人的闪光点可以藏在背后,你不知道,我走在你的身后时,可以看到的你其实是闪闪发光的。”
“遇到开心的事情眼睛都是亮的,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时候,当你笑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倪清漾不会跟他有倾诉一些负能量,家里的事情闭口不提,在他面前,她总是乐观又开朗,在食堂吃到爱吃的菜会高兴的笑,每次展示作文的时候,她会很紧张可又总能发挥的很好,她有时敏感,有时自卑,却又时时在勇敢尝试。
他喜欢的倪清漾,不完美。
可就是无法替代,非她不可。
此去经年,她一人,便抵千军万马。
吵架那天,是她唯一一次把坏情绪写到脸上,也是她第一次对他发脾气,其实那时候,岑朝就该意识到倪清漾遇到了她自我调节不了的情绪。
他不应该和她吵,应该哄她。
可他没做到,还和她冷战了很多天。
“我有时候也会自卑。”岑朝嗓音沙哑,一双眼眸沉沉的望着她,忽地垂下眼帘,眼尾处一颗黑色的泪痣微动,惹人怜惜。
倪清漾显然有些不信,他怎么会自卑。
雨势见小,周围的行人行动缓慢下来,校门口的车接连开走,留出空旷的道路。
“我不够成熟,很多事情自己想不明白,可你就什么都懂,你对我冷淡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事情让你觉得不舒服了,让你变得不喜欢我。”
“我有小脾气,任性,爱吃醋,可能是这些东西让你觉得我太幼稚,可我只要想到你,我会难过的睡不着觉,我不想和你吵架,更不想和你分手,所以我今天就想来找你。”
感情里,爱着的那一个从来都是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她觉得自己不堪,他觉得自己幼稚。
爱人的眼里是浩瀚广袤的星空,而彼此是最闪耀的恒星,其实不是对方身上带着光和热,而是因为喜欢,才给对方的身上披上了一片星空。
以为,是对方在发光。
“阿漾,我只希望你能稍微勇敢一点。”
“其他的,我来。”
她只要勇敢迈出一步,此后梅雨季节也会艳阳高照。
生活是属于勇敢的人,倪清漾忽然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不应该把自己束缚在枷锁里,她是她自己,她应该打破囚笼,勇敢迈出阴影。
她越恐惧什么,才越要去面对。
因为不破不立。
无论是岑朝还是她,都值得一个更好的未来。
她绝对,绝对值得。
先勇敢,万事万物否极泰来。
倪清漾朝着他靠近了一步,身体贴上他的胸膛,岑朝刚想去抱她,小姑娘怀里的小猫不合时宜的喵了一声,两个人谈话的这段时间里,似乎都忘记了这只小猫咪的存在,想着拥抱却不小心压到了它。
岑朝笑了下,抬起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痕,“别哭了。”
“以后不会再吵架了。”
这只猫被岑朝带着去了宠物医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最后安安全全的将小猫带走,检查完已经十点,两人一起去吃饭。
赛雅给他推荐过一家餐厅,那家店拌面巨好吃,只不过就是人多。
他们本以为这不到饭点,应该不会有太多人,没成想他们光是找到座位坐下就等了二十分钟。
等面的过程中,倪清漾一直在跟那只小猫玩耍,她轻轻捏捏小猫的耳朵,她问岑朝:“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妮妮。”他说。
“那是我的名字。”倪清漾回怼他。
岑朝笑了两声:“你跟它也没什么区别,急了挠人,淋雨又格外招人心疼。”
他第一次见到倪清漾脆弱的一面,也是在一个雨夜。
那时候的她,就像这只淋了雨的猫。
浑身湿透,无依无靠,形影单只的在路灯下舔舐伤口。
“我没有。”倪清漾还在辩解,“我可不挠人。”
“嗯。”他玩味的挑了挑眉,“你只会不理人。”
“你也没有说话啊!”
“stop,我们避开这个话题。”岑朝说。
情侣之间最忌讳翻旧账,容易翻车。
他问宝宝是不是特别饿。
“嗯,现在是有点饿了。”
“应该也快了。”
结果面上来以后,并没有顺利的吃上。
一碗面打翻,直接扣在了岑朝的腿上,面条滑落下去,把他裤子染上酱黄色的污渍,倪清漾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去拿手抓,岑朝握住她的手腕,“宝宝别拿手抓。”
“对不起,对不起……”倪清漾慌乱的道着歉,一方面自责着自己的愚蠢,一方面又害怕岑朝因为裤子脏了会生气。
“没事呀乖乖,没事的。”岑朝抽出几张纸,在裤子上蹭了几下,连连安抚着她的情绪,“没事,我们再要一碗。”
他抬起手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服务员,那人走到跟前,他礼貌的说道:“麻烦再帮我们上一份,谢谢。”
在她面前,他根本没有脾气。
也不只是这样,岑朝一直都是这样的,情绪稳定到无可比拟,从来都不会乱发脾气,也不会对别人牛气冲天,一直都是温和礼貌的,就连拒绝别人都温柔到了骨子里。
比起只对她好的男生,她还是更喜欢像岑朝这样本身就很好的人。
岑朝起身蹲下去,把地板上的面收拾到碗里倒进垃圾桶,又抽出几张纸把地板擦干净,他站起来跟她说:“我去下洗手间。”
大概过了五分钟,岑朝回到座位,裤子还是脏兮兮的,估计是洗不掉了,他坐到座位上,拿出湿纸巾给她擦手,倪清漾垂着眼不说话,自责的低着头。
“对不起……”她小声的说。
等这碗面等了四十分钟,两个人都饿到极点,结果还被她弄翻了,换个人都是要生气的程度,她自己都在气自己的愚蠢,这点事情都干不好。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和我道歉,那样会让我觉得我们很生疏。”
他捏了捏她耳垂,笑的玩味,“情侣之间的小摩擦,没有什么是一个吻解决不了的。”
她还是沉默。
她还是蔫哒哒的,这样都没反应,看样子是真的难受了,岑朝轻敲了下她脑门,“开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