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禅醒来的时候正是夕阳暮色时。
她醒的时候,意识回笼,耳边先传来的是吵吵闹闹的窃窃私语声。
“那个药好苦的!我给师姐加点糖……”这声音软绵绵的,是沈献灵。
“不能加,影响了我的药的药性,得不偿失。”这是苏扶。
“师姐不爱吃甜的,那我们加点咸的。”这出馊主意的是慕长帆。
“……再磨蹭下去药该凉了,快喂给楚师姐吧。”这是无奈的颜言。
“直接抢过来吧,他们太磨蹭了。”这是干练的万剑。
“……”这是刚来就听见他们对话的内容,听得面无表情的谢白衣。
都是一群不靠谱的家伙。
谢白衣走进去直接从苏扶的手里抢过药,冷酷无情地说:“都出去,吵死了。”
众人:“……”
你一副正宫作派的是怎么回事?
慕长帆当即暴起,被眼疾手快的颜言和苏扶一个捂嘴一个抱腰,叮铃哐啷一通动静地把他给拽出去了,随后跟着出去的还有沈献灵她们。
那坨人终于出去了,四下安静了,谢白衣将门关上了,这才转过身,然后就对上了楚知禅的视线。
谢白衣:“……”
被吵醒了?
谢白衣当机立断,“我去收拾他们。”
楚知禅:“……”
楚知禅:“回来。”
谢白衣过去了,看见楚知禅想要坐起身,他就将药放到一旁,伸手过去借力扶起她,小心地避开了她的伤口。
楚知禅坐好后轻轻舒出一口气来,又说:“药给我。”
谢白衣就又把药递给她,看她眉头都不皱地把药一口给喝完,就从她手中接过来,把碗放到一旁,再沉默地替她将唇上沾的药渍擦去
他回头时,就见楚知禅盯着他看,因为刚醒,那双眸子都没那般盛气凌人,似琉璃珠般的干净透亮。
谢白衣顿了一下,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绷着脸,就放缓了脸色:“怎么了?”
楚知禅问:“清云派如何?”
谢白衣就知道她会问这个:“被灭门了,除开魏师兄同被言掌门传送走的那几人之外,无一人幸免。”
他说着顿了一下,随后取出一样东西递过去:“你的断青丝被损毁,云宫主他们只寻回了一点,便取了我的发带添入为你再炼了。”
根据云宫主所说,断青丝自楚知禅从她那里讨来后至今,伴她也有几年了,旧物生情,就这般失了,她大概心中也会有些许惋惜。
楚知禅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发带上,一时没动。
见她不收,谢白衣有些底气不足:“虽比不过你那根,但也凑合着也能用——”他话还没有说完,断青丝就从他手中滑出,随后动作十分迅速地缠上他的手腕,随后收紧就猛地将他朝前一拽!
衣襟被揪住,谢白衣停住后抬眸,就对上楚知禅的眸子。
谢白衣眨了下眼,没挣扎,只问:“伤口疼?”
离得近,楚知禅能在他眼底看见自己。
她看了一会儿后问:“谢白衣,你以前见过我吗?在葫芦城中我遇见你之前。”
谢白衣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般问,却也是老实回答:“没有。”
楚知禅眼神锐利:“不许骗我。”
谢白衣:“我不骗你。”
楚知禅松开了手,心中的疑虑未消。
既然没有见过,那她窥见的那些零碎碎的,幼时在宫中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虽说不全面并且很模糊,但是那一声“谢白衣”是真切地让她听了个清楚,还有……
楚知禅的心中有一个猜想,她蹙了蹙眉心,就见眼前晃来一片白。谢白衣抚开她紧蹙的眉,随后凑近了低声问她:“你为什么这样问我?”
“……”
“楚知禅,”谢白衣口吻轻,“你做噩梦了?”
楚知禅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谢白衣见她不答,张了张口——
楚知禅忽然伸手把他猛地一拉,在他的鼻上那枚小痣上轻若鸿毛地亲了一下就松了手。她坐回去后神色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的模样,“问问。日有所思夜有梦,我梦见你了。”
谢白衣被她那猝不及防的一下给弄得整个人愣住,满脑子都是刚才楚知禅主动亲他的那么一下,残余的触感仿佛无限延存,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
在楚知禅的注视下,谢白衣迅速闹了个面红耳赤,随后他整个人僵了又僵,最后“噌”的一下站起来,口吻恶狠狠,凶巴巴地丢下一句“我去让二师兄进来看看你!”然后就扭头夺门而出。
楚知禅好像看见他在门口还绊了一下门槛。
楚知禅:“……”
旁边有什么东西闹了一通,楚知禅低头看去,发现是地灵朝门口比了个鬼脸,然后无声地捧腹大笑,在床上打了几个滚。
明显是在嘲笑谢白衣。
“……”楚知禅屈指弹了一下它的脑袋,“憋回去,我同意你笑了?”
地灵把脸往被子里一埋,偷偷笑。
楚知禅揪了一下它头上顶着的草叶,不管它了。
笑吧,回头让谢白衣知道了第一个炖了你。
哎,瞧一瞧看一看~新鲜出炉滴炸地灵、烤地灵哎~
——估计不好吃。
苏扶要进来时身后跟了那叮铃哐啷一大堆人,他们想进来看看楚知禅但是被谢白衣不留情面地“砰”的一下关了门。
众人:“……”可恶啊!
苏扶也跟着回头看了谢白衣一眼,谢白衣冷漠无情地回视,十分尖锐地问:“我脸上开花了?”
苏扶:“……”
苏扶摸了摸鼻子:“吃火药了这是……”他嘀咕完这一句就干咳一声站直了,走过去让楚知禅把手伸出来让他查看伤势。
楚知禅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把手递过去了。
苏扶查看一番后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松了一口气,同她讲这伤还要细养两日,期间,就不要使用灵力了。
他说完记起什么,又哑巴了一下。
楚知禅听他的话蓦然一停就知道他不对劲:“说。你敢瞒我试试。”
苏扶委婉:“其实也不是一件小事。”
楚知禅:“……”
那就更要说了。
一般苏扶这样的人,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他都不会瞒着,于是楚知禅将视线落到谢白衣身上,莫非是这家伙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了所以不敢告诉她?
眼见着楚知禅的眼神越来越危险,苏扶极大的求生欲望促使他连忙开口:“禅儿,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师父交予我们的六生令?”
楚知禅一听,目光就更危险了:“你们把它弄丢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视线落在了谢白衣的身上。
谢白衣一顿,随后有种不祥的预感——
“也不算弄丢吧,”苏扶口吻含糊地说,“它被你吃了。”
楚知禅:“?”
谢白衣:“?”
楚知禅的眼睛瞬间眯起来了:“说清楚。”
苏扶以飘忽的目光,心虚的口吻,把六生令“自愿且主动牺牲”的事情经过给说了,听他说完,三人的目光齐齐地落到了地灵身上。
此时地灵正把脸埋在被褥里,像是察觉到了他们三人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它顿了顿,随后默默地把自己往被褥里埋得更深,仿佛要以此来让自己隐藏起来,让他们看不见自己。
后脑勺都明晃晃地写着心虚。
“……”
“咳,”苏扶以扇掩面,打圆场为地灵说话,“它大概也并非是想要做坏事,六生令本就为佛生花,与你的所修之道有着脱不开的联系。佛生莲华渡万物,渡世渡人。那六生令进入到你的体内后护住了你的心脉并不断滋养,于你的伤势而言是大有益处的。”
话虽是这般说,但是那六生令可是为了血天准备的,让楚知禅吃了,那头怎么办?
谢白衣很轻地皱了下眉头:“血天异象解决的关键在于遮天玉也非是他们物,破山石一类也只是作旁的辅助。我传音去同师父说,此事的责任应在我身。”
地灵毕竟是他的地灵,那会儿也怪他伤得重而感识迟钝,竟然未能发觉六生令被地灵给抱走了,他委实是推不开责任的。
苏扶叹了叹气接过话来:“还是我去同师父说吧,我这儿有他给的传音符速度快些。十二,此事倒也不能怪你,毕竟并非是你有心所为,而至于当中责任……且看师父如何说吧,莫要妄自揽了去。”
他说着话锋一转又看向楚知禅:“禅儿,此事你无须去管,交于师们们来解决便好,安心养伤。你此番伤得过重了些又是旧伤反复,日后便难免落下病根,马虎不得。”
楚知禅没管谢白衣看来的视线,只说:“我清楚,不必废话。”
她就这个性子,苏扶习以为常,他左看右看是用不上自己了,就先出去了。
他有意给这俩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却不料从屋中走出后一回头就发现谢白衣居然跟着他出来了。这不由得令苏扶有些好奇,便问:“还有事要问?”
谢白衣说:“有什么隐患?”
他指的是苏扶所言的“病根”。
苏扶明白过来了,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并非是什么疑难重症。只是心脉肺腑被反复伤及,此番纵使是调养好了却也是不能够当真恢复如初的,往后禅儿的身体大概会略虚弱一些,不过修行之人体质本就比寻常人要好得多,多加照看便不会出什么事情。”
谢白衣正欲点头,又听得苏扶话锋一转:“不过……”
谢白衣看向他,追问:“不过什么?”
苏扶道:“我知晓禅儿要强的性子,她倒也就是口头上的功夫说得狠心绝情了些,但心里头担着师姐的责任,凡事也总爱头一个上。可是刚过易折。”他的神色郑重,“不能再让她受伤了,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谢白衣心下微沉:“我知道了。”
苏扶不再多言,摇摇扇便走了。
谢白衣低眸独自想了片刻,这才转回去找楚知禅。
刚一进去就见楚知禅拎着地灵逗着玩——让它去抱禅珠,在抱到的前一刻又挪走,看着它爱而不得一般反复追着禅珠跑,却也不气馁。
“同二师兄聊什么了?”楚知禅支颐着下巴,偏头看他。
“六生令。”谢白衣面不改色。
楚知禅收回目光,没说信与不信。
逗地灵玩逗腻了,楚知禅就干脆将禅珠塞到它怀里,然后问谢白衣:“还有几日才到合一宫地界?”
“云舟行得慢。”谢白衣说:“三日。”
楚知禅点头,又问:“魏师兄如何?”
谢白衣:“他说想先去找清云派剩下的师弟们,离开那日,会来同你说的。”
楚知禅:“我有话要同他说。”
谢白衣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不必你前往,我去将他叫来。”
楚知禅没拒绝。
不用走过去,她还乐得清闲。
魏撼心过来,看架势是要对楚知禅大言感谢,然而楚知禅不需要这些虚的也没工夫听他说,直接让他闭嘴。
魏撼心:“……”行吧。
魏撼心就略过了那一环节,直接问:“师妹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楚知禅:“风成于无形,过则有感,有形而至臻。”
魏撼心愣了一下。
“是你当初同我比的那最后一式。”楚知禅说:“流水潺流而积于无穷限之大浩瀚当中,你修流水行风剑,要悟的是那浩瀚一点。不拘,不束,不桎梏,记住你的清云之训。”
青云之志,清云之心,正可谓——无欲则刚。
魏撼心明白楚知禅所想要提点他的意思,心中大受感触,当即抱拳身身:“多谢师妹!”
楚知禅:“此行当心,别自寻死路。”
魏撼心应下了。他回到自己的屋中后琢磨着楚知禅对他所说的话,对她的那悟性又有了更上一层的恐怖了解,当初不过是才见过一次他使出那最后一式却已然能够看出当中诀窍所在之处,着实是恐怖如斯!
这般人,倘若修的不是散修之道,不是空灵根,那必然会成为如今修仙界那翘楚新秀的第一人——
等等 空灵根?
魏撼心一愣,随后耳边就响起了曾经师父还在时同他说过的话。
夜幕洒星辉,明灭不休。
楚知禅不得使用灵力,勉强调息了一会儿后又喝了药,她左右睡不着,正无所事事地想出去骚扰谢白衣,就见谢白衣主动送上门来了。
谢白衣怀里抱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棋盘,迎着她的目光说:“教我下棋。”
楚如禅场了扬眉:“我不同臭棋篓下棋。”
“……谢白衣很冷静,“你没教过我这个。”
这话实在耳熟,楚知禅笑了一声:“过来。”
摆棋入座,执子先行。
楚知禅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乱七八糟的棋局,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觉得自己刚才教他的全都被他吃进肚子里去了,半点没留。
偏生谢白衣浑然未觉,低头看着棋盘,口头上问她:“怎么样?”
楚知禅:不咋样。
楚知禅说:“奇才。很难遇见你这般教不会的。”
谢白衣:“……”
被呛了一句,谢白衣沉默了半晌,然后问:“真没做噩梦?”
话题绕回白天,楚知禅从善如流地眯起眼:“怀疑我?”
谢白衣没吭声,他只是放心不下。
楚知禅捻棋落下一子,将谢白衣的退路堵死:“我说什么,你听就是了。”
她没有做噩梦。
她只是……
忽然怀疑起自己的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