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魏来的记忆又有所变化:
一只白皙的玉手捏住一枚白色的棋子,在空中犹豫片刻,“啪”的一声,落到一张木制的棋盘上。
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坐在石凳上,面前的圆形石桌上摆放着一张棋盘,一身粗布制成的衣服,难掩身上的灵动。
她落完一子,姣好的脸蛋上露出明媚的笑容,向对面说道:“魏来公子,该您了。”
对面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清秀少年,与少女年龄相仿,名叫魏来。
他捏着一枚黑子冥思苦想,举棋不定。
沉思了一会儿,他无奈地将棋子扔到棋盘上,说道:“不下了,不下了,小兰,我还是下不过你。”
名叫小兰的婢女笑道:“公子刚学棋不久,能下到这样,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了。”
魏来喜出望外,说道:“真的吗?”
小兰肯定地说道:“真的!”
魏来叹到:“可惜我出不了府,不能跟你一起出城去玩。每次听见你说起下河捕鱼捉虾的趣事,我真是羡慕得紧呐!”
小兰说道:“那有什么难的,您是将军公子,还不是想干嘛就干嘛?”
魏来苦恼地道:“哪有那么容易......”说到这里,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高兴地道:“最近父亲都不在城里,我去求母亲,她一定能让我出城去玩!”
小兰若有所思地问道:“将军最近都不在城里吗?”
魏来道:“对呀!我听父亲和母亲说,他要和青龙军要去西南方一个偏远的地方,平定那里的叛乱。”
小兰害怕地说道:“听说叛乱的那些人可凶残了,有好多人都是死在他们的手里......将军大人可一定要打胜仗呀!”
魏来看小兰一脸紧张的样子,安慰道:“放心吧,父亲这次好像带走了一大半的青龙军,一定能平定叛乱,凯旋而归的!”
小兰抚了抚胸口,又担心地问道:“外面那么危险,夫人能同意你出城吗?”
魏来说道:“咱们又不是去叛乱的地方。再说了,有青龙军跟着,肯定没问题的!”
他又嘱咐道:“小兰,你等我的好消息,等我得了母亲的准允,我一定带着你一起!”
话刚说完,人就已经兴冲冲地起身,往内院的方向去了。
小兰看着魏来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抹难明的笑容。
魏来的精神为之一荡,又觉得有些不安......但这种场景的变幻,很快进行了下去
......
忙碌了一天,吃过晚饭,小兰回到了后院的一栋小木屋中。这里位于将军府西北角,屋外就是一大片桃林。
此时天色已晚,小兰和另一名婢女,两人躺在一张木床之上。
六月叶城溽热的天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木屋的小窗向外打开,一丝丝清凉的风吹进屋内。
小兰侧躺在床上,听着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渐渐掺杂着细微的鼾声。
她轻声喊道:“秋菊......”连续喊了两声,无人应答。
她从身下的凉席内,慢慢摸出一张折叠成半个巴掌大小的宣纸,揣进了怀里。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穿上鞋子,推开窗,走进了屋外的桃林。
穿梭在树与树的间隙之中,小兰慢慢走进了桃林深处。
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见四下无人,于是俯下身去,将地面整理出一小片略微平坦的空地。
她从怀中掏出那张折叠好的宣纸,摊到地面上。
月光从高空散落,透过林间的枝桠,散落到地面上,她趁着月光慢慢折起纸来。
不一会儿,一只好看的千纸鹤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她用左手平举,拖着纸鹤,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身前虚画出一道神秘的符号。
一点青色的光芒在食指间凝聚,渐渐凝成黄豆般大小。
她右手一指,对着纸鹤轻声喝道:“去!”
青色的光芒从指尖慢慢飞离,与纸鹤一接触,瞬间分解成无数的光点,包裹住整个鹤身,然后消散在黑暗中。
纸鹤的两只翅膀僵硬地上下摆动,似在练习。
不一会儿,纸鹤扑腾着翅膀整个飞了起来,飞到了小兰的脸颊旁。
小兰对着纸鹤说了一阵话,待事情交代完,她说道:“小纸鹤,你一定要都把消息带到呀!去吧!”
纸鹤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扇动翅膀越飞越高,飞出了桃林,飞出了将军府,飞到了屋舍俨然的叶城上空,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空穿行。
月色下,一堵黑突突的城墙耸立在那里。纸鹤越过城墙,就要隐入城外的山林。
这时,一声尖锐的啸鸣声划破夜空,撞击在了纸鹤之上。纸鹤周身散出青色的光晕,支撑了一会儿后,碎成无数个细密的光点。
失去了术法的加持,它旋转着跌落了下来。落到了一名骑着枣红骏马,身着青色盔甲的军士手中。
这名军士看了看手中的小玩意,嗤笑了一声:“有点意思。”
一条瀑布从山上飞流而下,注入到山崖下的一方凊潭。
山下的森林郁郁翁翁,到了清潭的周围戛然而止。浓绿的树荫倒映到潭面上,潭水仿佛一块浓碧色的宝石。
潭边,一只暗金色的大风收拢着翅膀,闲卧在那里。
它把长了两只犄角的脑袋浸入到幽凉的潭水中,被它撩到身上的水珠将酉时的阳光折射地晶莹闪烁。它将硕大的脑袋紧贴在潭边的地上,半眯着双眼。
大风在夜晚时的法力最强,因此最喜在多风的夜晚出没捕食。
黄昏时分,经过了一整个白天的削弱,是它的力量最弱的时候。
林中的鸟儿被惊起,四处飞去。
几十道人影快速的在密林中穿梭。
大风察觉到了危险,警惕地向四周密林回望过去。
不等它鼓动翅膀挣扎飞起,一支带着锋利铁钩的绳索从密林中射出,在大风脖颈处缠绕了一整圈后,铁钩刺入它脖颈处,将它牢牢锁住。
大风鼓动起翅膀,愤怒地吐息。
从它嘴里呼吸出的淡青色气体在空气中结成绚丽的冰晶状物体。
这时几十支飞爪从深林里射出,将大风的身体紧紧捆住,随之几十个身着麻布衣服的汉子从深林深处穿出,紧紧地扯住绳索。
大风剧烈的甩动脖颈,几个年纪较长的人顿时立不住脚步被扯飞至空中,它的吐息喷射到人的身上,这些人的身体也渐渐的凝成冰晶状的结晶。
它接下来的一口吹息,将他们的身体碾成冰晶状颗粒,在夕阳的照射下,于空中四散飞舞,形成一幅极美的画面。
剩下的人中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憋紧了呼吸,他涨红着脸庞大声喊道:“兄弟们抓紧了!”
其它的汉子听到这话都紧紧的勒紧了麻绳,不顾自己的双手被摩擦出的鲜血。
绳索像一条蛇一样紧紧缠绕在大风身上。
这些经过法力加持的绳索使它的法力被牢牢锁在体内,无法释放出来。
大风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它又惊又怒,狂暴的抖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出去。
一会儿时间这些汉子渐渐支撑不住,身体不断向大风滑去,他们咬紧牙关死死地站住,麻布鞋与地面摩擦出“嗤嗤”的声音。
就在这时,大风忽然停止挣扎,好像预感到了巨大的危险......
魏来的脑海中,场景又为之一变......
面前是一片酒桌......
魏来不动声色的将李雍空杯添满,李雍酒肉并进,说的兴起,如此连饮数杯后,嘴里飘出的字句走了模样,听不分明了。
魏来忙将自己酒杯倒满,举杯而起,说到:“雍叔,我今日在牢内任性妄为,让您为难,心里甚是过意不去。我给您倒的这杯酒,权当是认错,请您原谅。”
语毕双手捧酒,将酒杯送到李雍面前。
莫说魏来是将军公子,未来的叶城将军,只说一个后辈诚心认错,李雍也断没有不接的道理。
只是方才李雍一时兴起,酒喝的有点急,此刻已是神识飘忽,偏偏这时候魏来来了个请罪酒,怕是有意要灌醉自己。
想到这里又是自嘲的笑了:李雍李雍啊,魏来可是你从小看到大的,难道你连他也信不过吗?他久居内府,从小深居简出,又何曾学得这些把戏?
当下再不疑有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魏来拉到座位上,含糊地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该高兴才是,你懂事了。
魏来不懂劝酒的手段,但他别有所求,所以绞尽脑汁也要把李雍灌醉。
见一计得逞,又生一计:“雍叔,我才不懂事。我不懂你的良苦用心,为这事纠结了一下午,直到方才雍叔说到与父亲如何筚路蓝缕,以起山林,方才醒悟过来,稍稍理解你的心意。我虽愚钝,惊醒之时愧疚万分,”又将酒杯倒满,恭敬送到李雍面前,“这杯敬您不嫌辛劳对我的教诲。”
这番话正中李雍心意。
李雍与夫人成亲十多年未生下一儿一女,实是平生憾事。
内心之中,早将乖巧讨喜的魏来视如己出,疼爱有加,魏来亦在心中敬重这位叔叔。
有别于严肃的父亲,李雍温和耐心,慈祥可亲,二人叔侄相称,实有父子之情。
李雍近年来行军统帅,因怕醉酒误事,酒喝的很少,每次也都是回府时才小酌两杯,酒量已大不如前。
若要再喝,怕是真的要倒在桌子上了。
于是连忙说道:“这可万万不能再喝了。”
魏来道:“雍叔不喝,可是真的嫌风儿笨吗?”
李雍拗不过,也只得饮尽。
这可绝不是最后一杯,魏来一会儿谢他耐心教导一会儿又是祝他身体健康,为了让他把壶中的酒喝完,甚至自己也喝了两杯。
酒一入喉,立时如火烧般辛辣灼心。
李雍喝的五迷三道,神智扯着魂魄要去会周公,最后喝了多少已全然不知。
“雍叔?”魏来试着叫醒李雍。
李雍像一堆烂泥一样趴在桌子上,怎么也叫不醒。
魏来轻轻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向外看。
门外留下两个侍卫和两个婢女背门站立,以便随时伺候。
又轻轻回到桌前,将令牌收入怀中。
令牌像一颗定心丸,收到怀里如同吃到肚子里,那颗心也从嗓子眼回去了。
放开脚步走到门外,说到:“雍叔喝醉了,你们快些把他送回房休息,夜里凉,小心别冻着。”“是。”婢女应应了声,随即叫上侍卫,一同去抬李雍。
魏来穿过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回廊小路,径直走向记忆中的李府后院。
除了将军府,李府就是他来到过最多次的地方。
虽然他也只来过寥寥数次,但是府中格局却记得很清。
后院深处有一扇小门,门外是条小巷。
以前到李府时,在后院玩耍,推开过那扇小门,走过那条小巷,所以依稀记得。
此时天已经晚了,要去正门料想不得而出,所以先去后门看看情况。
诡异的是,魏来一路上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整个府内显得空空荡荡,清冷逼人。
没有独自走夜路的经历,却不害怕,也许是喝的那两杯酒起了作用,揣紧怀中令牌,一心只想去寻小兰。
门“吱呀”一声开了,站在府外的小路上,魏来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知道去牢狱的路。
本来拿了令牌偷偷跑出来,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把小兰带出来当然好,可如今连小兰在的地方都去不了,又谈何救人。
喝的那两杯酒方才散发热量帮他驱走惧意,现在窜到他头上化作汗珠流下来。
担心被人发现坏了事,小兰在狱里死气沉沉的样子浮现眼前,而他此时的处境又是如此,急躁一时之间变成了气馁:“哎,我果然什么都做不了……”
懊恼间,小巷外传来车轮转动的声音。
他连忙急步闪在巷壁的阴影下,屏息凝神。
巷外看到两个人推着载满货物的车走过,只听一个年轻的声音抱怨道:“爹,这个时候要我们送酒肉去牢里,他们该不会是整夜都打算吃喝赌钱吧?”
年老的声音教训道:“哪来那么多废话,祸从口出你不知道吗?被人听去了咱们也不用从牢里出来了!”
听这二人声音,当是父子。
儿子嘟囔道:“除了我们,这时间哪里还有人会在外面溜达?”
“还说,你给我闭嘴!”老子已然发怒,儿子不敢再说话,只有车轮转动的声音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