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岳听着,原本放松的姿态不知不觉间又带上了一丝军人的凝重。
他频频点头。
“那照你这么说,这个同盟也是一种集权?”
“是,也不是。”
李重接着说,
“同盟内部是无数个小组织,小公司构成的,将他们团结在一起的只有利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
“除了利益——也就是作为全世界的下水道攫取财富,他们不会有其他共性,”
“所以他们只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难以回头,”
“任谁也改变不了。”
林岳深深叹了口气,胸腔里仿佛压着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的目光越过下方疯狂厮杀的场地,投向那些在看台上嘶吼、面容扭曲的普通民众。
他们只是来寻求短暂的刺激与释放。
但这……
可能并非他们的本意,
世世代代都活在这种扭曲的法则之下,身不由己。
这种狂欢只是一种麻痹,
想要改变这一切,何其艰难。
溟海公国这艘破船,早已烂到了根子里。
一丝军人的悲悯,悄然浮现在他那张刚毅的脸上。
李重敏锐地捕捉到了将军的情绪变化,
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理性的光芒。
“其实也并非全无希望。”
“哦?”
林岳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副将。
“你那脑子,又转出什么弯弯绕了?”
李重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微笑。
“只是些不成熟的想法。”
“在我看来,想要改变溟海公国的现状,或许可以分三步走。”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步:分化权力。”
李重的手指,隔空虚点向下方混战的场地。
那里,来自不同岛屿的“勇士”们正准备捉对厮杀,与其说是表演,不如说是泄愤。
“你看那些来自不同岛屿的战士。”
“眼神里的仇恨,几乎要溢出来。”
“他们明面上是商业伙伴。”
李重声音平稳,带着智囊特有的冷静。
“暗地里,也是你死我活的对手。”
“尤其是在溟海公国这种没有真正法律约束的地方。”
“资源就那么多,你不抢,别人就会抢。”
“有点血海深仇,再正常不过。”
“第一步,就是激化这种矛盾。”
“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提防,甚至互相攻击。”
“强化他们作为‘对手’的观念。”
“让他们忘记彼此还是‘商业伙伴’。”
“当内斗成为常态,所谓的同盟自然会松动。”
“同时,可以借着这种混乱,暗中扶持某些势力。”
“或者说,培养自己的武装力量。”
“不必多强,但要足够在关键时刻,成为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
“在各方势力的矛盾博弈中,找到平衡点。”
“然后,一点点地,将话语权夺回来。”
“有了矛盾,就要有调停人,作为调停人,可以渐渐摸清势力之间的情况,让自己身处信息高位。”
“第二,培养改革派,植入新思想,让他们知道不从事那些营生也可以赚钱,可能会失去全世界暗处的支持,但会获得和其他国家官方说话的机会,有了上桌的身份。”
“第三,完善制度,人治管不了十三个岛屿,法制可以,大家都在同一规则下,人只是解释规则,利用规则,这可以减少混乱。”
……
林岳听了半晌,久久没有说话。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李重那清晰冷静的分析在耳边回荡。
最终,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带着某种卸下重担又添新愁的复杂。
“老李,你说的这些……”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只是……”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混杂在周围震耳的咆哮声中。
“难啊。”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透着一股深沉的无力感。
“太难了。”
“你那三步,分化权力,培养改革派,完善制度……”
林岳的视线落在李重那副斯文的眼镜上,仿佛想透过镜片看清这颗聪慧大脑背后的东西。
“哪一步不是在刀尖上跳舞?”
“哪一步,不是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阻力重重,九死一生。”
“或许……比咱们在渊域跟那些怪物真刀真枪地干,还要凶险几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道理,放哪都一样,尤其是在溟海这种地方,利益就是天。”
“就算你画的饼再大,说洗白了能走上台面,能赚更干净、甚至更多的钱。”
“可人这种东西……”
他摇了摇头,带着一种深刻的无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处的布料。
“是有路径依赖的。”
“一条道走到黑,走习惯了,就有了惯性,哪怕明知道前面可能是悬崖。”
“想让他们掉头?”
林岳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难于登天。”
林岳的目光再次投向下方,那片即将被鲜血染红的斗技场。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仅仅是混乱与厮杀。
坑洼不平、遍布裂痕与陈旧血渍的地面,像极了溟海公国这片漂流之地的根基,破碎而不稳固。
那些肌肉虬结、眼神凶戾的斗士,还有即将被放入场中的嗜血猛兽,分明就是一个个只认利益、互相倾轧的岛屿势力、帮派团伙。
他们遵循最原始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不死不休。
而看台上那些狂热呼喊、面容扭曲的观众,连同高台上那七位气息各异的岛主,甚至包括试图置身事外的他和李重……
不都是这场残酷游戏的既得利益者吗?
或直接,或间接,从这片法外之地的混乱与黑暗中汲取着养分。
他的视线,忽然定格在斗技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是个小姑娘,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与茫然。
和周围气象格格不入,
她就像这溟海公国里,那些被黑暗法则裹挟、渴望安宁却又无力反抗的底层民众。
利益集团在场中疯狂撕咬,争夺着血腥的食粮。
周围的势力如同看台上的观众,冷漠地注视,甚至暗中下注,期待着更惨烈的厮杀。
脚下的土地早已沟壑纵横,象征着内部分裂与矛盾重重。
而那高耸坚固的斗技场围墙,又将一切牢牢困锁,如同这片地域难以突破的现状与外部虎视眈眈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