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可不准人进的。”
“怎么个不准人进法?”
青儿眉一横开口了。
她家小姐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连这破旧的屋子都不能进?
“这……”
李臻正赔着笑不知怎么说,阮流筝目光一转,顺着破旧的小屋看到了里面熟悉的一角。
这是……
黄昏的光照在窗棂里,她站得近,便顺着窗子瞧见最外侧的桌子上,有一副半摊开的画。
画中画了一位年轻的女子,曼妙的背影站在花丛中,春日舒朗,栩栩如生,画的左侧还落了一首诗。
阮流筝刚要细看,李臻已到了跟前。
“这屋子脏,别呛着太子妃了。”
阮流筝目光被挡住,李臻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将窗子透出来的那点画卷全挡住了,阮流筝皱眉,只觉得这画中场景有些熟悉。
而且……为什么是个女子?
她抿唇,看着李臻心虚的样子,刚要坚持往前走,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孤说怎么找了半晌找不到你,原来是在这。”
裴玄从外面进来,身后一位着了绛紫色官袍的中年男人点头哈腰地跟着,李臻顿时松了一口气退到他身后。
“怎么出来了?”
裴玄很是自然地把她揽进怀里,身后的男人低头行礼。
“臣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这位是江相。”
与苏清风父亲同位宰相一职的江邵。
阮流筝礼貌颔首。
“既然殿下寻到了太子妃,臣便不打扰,先行告退。”
江相又是俯身拜下去,眼见裴玄点头,他又试探着问。
“您方才说的……”
“就如此办。”
裴玄淡淡落下一句话,江相连忙应声。
“臣明白,必定尽心竭力。”
江相又行了礼离开,阮流筝有些诧异地看了裴玄一眼。
裴玄久居东宫,寻常臣子几乎从不踏足拜见,如今这位江相手握重权,却在他面前甚是恭敬,甚至恭敬到了有些畏惧的地步。
实在奇怪。
“殿下与丞相说什么呢?”
她记得裴玄说过,已许久不能涉足朝堂事了。
“一些琐事,筝儿怎么来了这?”
裴玄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话题,阮流筝果然回神。
“转到这儿被拦着了,殿下的李公公不让我进呢。”
往常若有她这样说,多半裴玄就得回头训斥李臻了,李臻闻言也是脖子一缩,不敢多说一句话。
然而这回,裴玄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屋,神色微动。
“孤倒不知你还有这样好奇的时候。”
“那殿下来了,便与我一起进去看一看吧,也好填一填我的好奇。”
阮流筝说罢要拉着他去开门,走了两步,却不见身后人有动静。
裴玄站在原地笑。
“今日太子妃甚是有兴致,孤本该作陪,但这屋子脏,不如改日吧?“
改日?
阮流筝又想起那在窗子一角放着的画像。
是个女子。
一个年轻的,只从背影便能看出来漂亮的女子。
她忽然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抿唇看着裴玄。
“可是我想今天。“
她的话音柔和,却夹杂了一丝不明显的别扭。
“李臻,孤看你进来办事越来越散漫了,这屋子这么脏乱都不知道收拾的吗?“
裴玄不悦地看着李臻,李臻连忙跪了下去。
“奴才知罪,今晚便将这小屋收拾好,明日迎太子妃进来看。”
眼看主仆两人一唱一和,阮流筝抬手扯住了裴玄的衣袖。
“殿下。”
她眨眨眼,难得柔声这样撒娇。
“我就想今天看。”
裴玄拢住她的腰身。
“明天也一样,这屋子放在这又不会跑了。”
眼见他不答应,阮流筝这脾性也不是会生闷气的样子,登时细眉一拧。
“这院中是放了什么惊天美人的画像,殿下要这么藏着掖着不给我看?”
脱口而出的话吓坏了李臻,裴玄怔愣片刻,回头阴冷地看李臻。
只是片刻,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什么美人的画像,能比筝儿还好看?能让你这么吃了飞醋?”
“殿下自个儿放在屋子里的,还上了锁,这会倒来问我?”
阮流筝哼了一声。
裴玄悄然偏过头,瞧见了窗棂散落的画像一角。
登时福至心灵,明白了她为何今日这么坚持。
眼见阮流筝神色别扭,甚至提及那画中女子时语气还有些激烈,裴玄不见哄人,反而甚是赞同地勾唇。
“嗯,是美人,的确是个顶好看的美人。”
他还当着她的面夸?
阮流筝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见裴玄还在笑,重重地跺了一下脚,转身往外面走了。
青儿气呼呼地跟了上去。
只剩下他们两个,裴玄嘴角的笑去,蹙眉看向屋子里的那幅画。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时忘记收拾,竟这么赶巧被阮流筝看到了。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臻。
“今晚之前处理好,不准给太子妃看到。”
话落,裴玄追出了门。
他进门的时候,阮流筝正坐在桌边搅动着手中的帕子,一听见人进来的动静,硬邦邦别开了脸。
连招呼都不愿意打了。
裴玄心中觉得好笑,连忙走过去。
“这样的小事也值当你生气?孤是府中进了美人被你看到了?还是纳了侧妃非要在你跟前晃悠?一幅画能想这么多?”
阮流筝依旧不理他,气鼓鼓地垂头自个儿坐着。
他不愿意说就罢了,她还不问呢。
什么侧妃美人,这些话听了就让人觉得心堵,堂堂太子今日说话怎的这么让她心烦?
她不理会,鸦羽似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巴掌大的小脸上染上红。
是被气红的。
“筝儿。”
裴玄伸手去拉她,只听啪嗒一声,他手背上顿时泛起几分红。
阮流筝收回手。
“殿下离臣妾远一点。”
怎的还脾性这么大?
虽然被打了,裴玄也不恼,反而甚是愉悦地道。
“筝儿这么确信那幅画是个美人了?如果不是美人,这飞醋吃的岂不是不值当?”
“我都看见了,殿下将画画得那么好看,只看背影也能看出来是漂亮的。”
她的话带了几分连自己都没留意的幽怨,裴玄看着她眼中的别扭和这幅明显吃了醋的样子,忽然心念一动。
他垂下头。
“如果这画中人,你也认识。”
她也认识?
“那就更不行了。”
阮流筝想她认识的人多着呢,京中贵女漂亮的多了去了,难道还真是她认识里的某一个?
“孤不是这个意思。”
裴玄哑然失笑,沉默片刻,又换了个说辞。
“其实那幅画是孤的一个友人所作,后来友人走了,放在孤的东宫里,孤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不想轻易再踏进去,怕毁了他这幅画。”
“这样珍视的画?”
阮流筝半信半疑。
裴玄对上她的视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
“这位友人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姑娘是别人的未婚妻,他与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心中念念不忘,于是用了些卑劣的办法,让她与未婚夫退亲,嫁给了自己。”
“那姑娘心中可喜欢她的未婚夫?”
裴玄沉默片刻。
“孤也不知道。”
“若是喜欢,这办法就太卑劣,若是不喜欢……这法子也不光彩。”
阮流筝感慨地说了一句,本是无心的话,却忽然觉得裴玄握着她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那画不是孤的,所以才不愿让你进去,更没什么美人侧妃,筝儿这回可是真冤枉孤了。”
他收回思绪,状若自然地开口。
“殿下自个儿不说清楚的,还能怪别人?”
阮流筝别开脸,闷在心中的别扭散去。
她觉得今儿真不是个好天气,不过看了一幅画,怎的她就能生了这么大的气?
肯定是因为天气太闷热,连她的心情也不好了。
两人在屋子里说了会话,一同用了晚膳,便早早躺床上歇了。
屋内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裴玄躺在她身边,阮流筝在黑暗里滴溜溜转着眼睛。
裴玄说的话,她其实只能信三分。
他到底有没有这个友人她不知道,但那画像的背影,实在太熟悉了。
熟悉到她觉得只要看见脸,她就能知道是谁。
若真是友人,裴玄为何在小院不和她说?
阮流筝心中有个直觉,这直觉推着她,她莫名地想要去那小院看一看。
所以今晚她打算装睡。
均匀的呼吸声响在耳侧,阮流筝听沙漏的声音数着时间,没到半个时辰,忽然听见旁边起身的动作。
她赶忙闭上眼,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
夜色里,裴玄坐起身子,温热的手一寸寸抚过她熟睡了的脸。
他与她一向有这样的动作时,便是亲近的床\/榻\/之欢,从未有过在她睡后,裴玄这样亲近抚摸她的动作。
这动作不掺杂任何欲\/念,仿佛只是流连着,珍爱着,一寸寸看过她。
熟悉的目光落在身上,阮流筝眼前垂下阴影,是裴玄俯身,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继而是低沉又珍而重之的一句。
“阿筝。”
她在装睡的安静中,忽然觉得心尖一颤。
裴玄并未察觉到她在装睡,他此时全然陷入了回忆里。
是今日裴念安在廊下说过的话,让他想起了往事。
他第一回见她,昏暗简陋的山洞里,脏兮兮的衣裳难掩姿容和那倔强的眼神,透过重重山水撞进他的心。
他第二回见她,年轻的贵女衣着华丽,站在别人身侧被夸天造地设。
彼时他身有弱症,刀光剑影,尚且不知哪日会没了命,他贪恋这样的明媚,却不敢沾染分毫。
只能看着她成了别人的未婚妻,陪在另一个人身边,那样欢喜。
可是筝儿,你从不知,我曾在那样久远之前,就爱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