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顾连山回来,祖孙三人早已亲密无间。
顾棠将她爹拉到一旁,悄声将事情与他说了说。
顾连山自是高兴:“这是好事!能将这谎言变成真的,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就是得让你破费了。”
“破费的不是我。”顾棠指了指东厢和堂屋,“您忘了,我可是从他们手里发了笔横财……”
顾连山一拍脑门:“瞧爹这记性,竟把这事忘了!若是这般,倒是可以再筹谋筹谋……”
比如,直接给他儿子砸银子砸进去?
将这事与顾棠说了说,顾棠却是摇头:“北安城虽说是苦寒之地,可有钱的富户也是多不胜数!要是能花银子送人进长山书院,那书院里头,怕是早人满为患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
这话也是。
顾连山细想想,确实如此,倒也不失望:“那就先紧着旁听,能捞个旁听也是好的,我去跟你爷说说……”
顾棠拦住人:“还有一事,我得问问您。”
“啥事?”
“如今咱们过继走了,东厢那边就不说了,只东耳房那边搜出来的金银首饰和银子……是否要还回去一点儿?二老都病了,正是要银子治病的时候,咱们把银子都拿走了,要是二老因没银子治病而耽搁病情,这万一有个什么好歹……”
余下的话顾棠没再说,但话已至此,想说的也都说了个清楚。
若是依着顾棠的意思,东耳房搜刮出来的财物,她是一分都不想还回去。
可不管还不还她都要试探着提醒她爹一句,最终的决定还是要让她爹拿主意。
万一顾家二老真因为没银子治病而病死,而自个儿事先又没将这事说清楚,作为将顾家家底搜刮干净的自个儿,会不会遭她爹怨怼?
这事谁也说不准,毕竟世人讲究死者为大、人死债消。这人一死,做的恶便消了大半,做的善也会被人提起缅怀。
顾棠不希望看到她爹变成那般模样,所以,有些事还是一早说开的好。
这事顾连山还真没想过,如今听闺女提起这事,一时间倒还真犯了难。
好不容易搜到的银子,他还指望着给儿子砸个旁听出来,还回去?想想都不舍得!
可要是不还回去,正如他闺女说的那般,万一二老因为没银子治病,真的病死了……他心里能过的去?
他又不是那狼心狗肺之人,爹娘再不是东西,他也不能狠心断了他们的生路。
沉思许久,顾连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再等等,要是自此以后,你爷他们不再攀扯咱家、不再想着问咱们要银子,日后两家各走半边相安无事的话,这银子便偷摸着还回去一半。”
“那要是还与咱家纠缠不清呢?”顾棠连忙问道。
“要是还与咱家纠缠不清……”顾连山狠了狠心,目光决然:“银子一分不还!请大夫吃药咱们出银子,旁的人休想占一点儿!”
顾棠提醒了一句:“我奶吃药一年可要十八两银子呢!”
那老虔婆要是命硬,再活个十年八年的,这得多少银子往里面填?
顾棠眼底闪过不满,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到了她手里的东西,除非是自个儿心甘情愿的给,不然,谁也别想从她手里掏银子!
顾连山没察觉到顾棠心中的波动,瞪了她一眼:“你爹我看着像是傻的?你爷你奶要是有性命之忧,那咱们就出银子请郎中,要是那五十个铜子一包的药,想都不要想!”
顾棠心中一松,要是这样,那她勉强能接受。
顾连山又道:“你爷你奶真要是病的快死了,你大伯肯定是不会掏银子的,到那时,就算咱们不站出来,你大伯也会不顾脸面的上门找咱们要银子。
虽说咱们这一房过继出去了,可在亲生爹娘的生死面前,咱们还是得出银子。真要冷眼看着,咱家这名声还要不要了?日后,谁还敢跟咱家交心往来?”
这话是实话,过继归过继,村里都知道顾家二房有个能挣银子的闺女,顾家二老要是真的快病死了,做大哥的求到你门前,你能说你没银子?
这话说出去,有哪个会信?
在生死面前,旁的都是小事。
顾棠也明白这点,也不再心疼银子,可要是这样的话,先前说好的计划怕是要重新盘算。
她一脸遗憾的说道:“那这银子得预留一半出来,万一爷要是真做到与咱家互不打扰,咱得把银子还回去。既然这样,平安的事,在银子上面怕是要捉襟见肘。”
顾连山却是一脸镇定:“不用预留出来,你爷十成十做不到,等着瞧吧,不出五日,你爷指定得找上门!”
顾棠:“……不能吧?这都过继了。”
顾连山撇嘴:“要是你爷独自一人,估摸会顾及脸面,可等你奶回来,老两口凑一起,那是什么坏主意都能出。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你奶如今这般模样,怕是不在乎了。”
也是。
顾棠恍然,还有个冯氏呢,那可是个十足十的狠人。
“爹去找你爷说说平安的事。”
丢下这话,顾连山绕过顾棠,转身去找三叔公。
顾棠满脑子都是顾家二老,听到“爷”这个字,下意识冒出一句:“哪个……”爷?
“爷”字还没出口,只见她爹径直去了三叔公那边。
原来是这个“爷”。
啧!有点乱,回头跟她爹说一声,各自的称呼都得改一遍。
请来的四人还在西厢进出,不停的拆卸家什往车上搬,动静很大,顾连山跟三叔公嘀嘀咕咕一阵,在这噪声中,谁也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不多会儿,顾连山便一脸高兴的离开,过去帮着拆卸家什。
算算时辰,先前订好的四位“大厨”差不多要过来备菜了,顾棠跟三叔公说了一声,祖孙三个一道先回家,留她爹在这边慢慢搬。
祖孙三人前脚将出了顾家,顾老爷子拄着拐杖忽然从屋里出来,只瞥到祖孙三人的半个背影,目光愣怔。
这一过继,他不止是没了一个儿子,就连孙子都少了两个,如今只剩下大房屋里的一根独苗。
看着儿子自顾自的搬着东西,像是一日都不想继续住在这边,很是迫不及待,顾老爷子恼怒之余还有几分伤感。
果然,老二就是天生反骨!眼中没有爹娘,只有他自个儿!
伤感了一会儿,顾老爷子长叹一声,往东厢那边瞅了一眼。
大儿子先前被气着了,头晕的毛病又犯了起来,他这心里不免有些担忧,还是去东厢看看吧,看看他才能放心。
顾连山虽说在搬东西,可在亲爹出来时,余光还是瞧见了。
他故意不往堂屋瞧,想着老爷子对他会不会有一丝不舍。
等了一会儿,没想到竟是等来老爷子往东厢去!
顾连山都要气笑了,想起方才自个儿的担忧,觉得犹如吞了一坨屎,恶心的想吐!
心中原本还留着最后一分心软,眼下好了,这最后一分心软也可以收回了。
……
顾棠那边,回到家的头一件便是领着三叔公到灶房,让他过目今晚准备的各类菜品。
三叔公仔细瞧了瞧,有鸡有鸭,有鱼有肉,还有村里人种的菘菜芦菔等,这席面真真是顶好顶好的。
他冲顾棠点头:“可以的,这样的席面莫说是在咱们农家,就是放在那地主家也是很有排场的。”
说到这,三叔公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疑:“过继本是喜事,按理,咱们合该宴请一番同族之人,告知众人过继一事才对。只是……你那边的爷奶如今都病着,咱们要是大肆庆祝,恐惹人非议……”
顾棠不在乎这些,但三叔公的顾虑也没错,真要庆祝的话,确实会惹人非议。
顾棠道:“庆祝一事暂且搁置,我爹也不是那讲究人,不看重这些。”
三叔公放下心来,指了指堂屋那边,一脸笑意:“我那屋里还有两坛子酒,我不爱吃,放了快一年了,等会儿吃饭时,让你爹抱出来打开让众人尝尝。”
酒啊?她也有。
顾棠将最里面的一个背篓拉出来,将里面的菜拿出来,下面藏着一坛子酒。
“这是先前在北安城买的,我原是藏着等过年吃,没敢让我爹知道。如今请客吃饭,我便将它翻了出来,就是少了点。
方才我还担心,这一坛子酒指定是不够的,现买又来不及,没想到您这边还有酒,这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听到顾棠这般说,三叔公很是高兴,又道:“西耳房里还有一只羊腿,过会子你去拿过来,一道做了,你多吃些,冬日吃羊肉暖身子骨的,尤其是姑娘家。”
顾棠不动声色的打量三叔公一眼,见他眼中藏着一些小心翼翼,心念一转,明白了三叔公为何这般。
老爷子先前没有过孙子孙女,估摸是不知道该如何与姑娘小子们相处,只下意识想着拿东西讨好。
就连说话都没有过继前那般随意了。
人常说,这不在乎就无所谓,这越是在乎,便越发小心翼翼。
“这鸡鸭、还有这鱼都没杀,爷拎到后院杀了?”三叔公语气忐忑,那声“爷”说的有些没底。
顾棠当即拦住人:“爷,杀鸡杀鱼的活计可累人了!我自个儿都不愿意干,您也别干,我先前不是说了?我请了四个婶子来家帮忙做菜,杀鸡杀鱼的活计全归她们干!咱们都不干,咱回屋,我买的有炭,咱点了炉子烤火去。”
顾棠态度亲昵,语气微微带着娇蛮,说出的话让三叔公非常受用,笑的合不上嘴,不住地说着好。
顾棠松了口气,让顾平安去她屋里拿炭点炉子,顺便再拿罐子茶叶过来,给爷煮壶好茶!
不用想,听到这话的三叔公,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任由顾棠搀扶着他回了堂屋。
将炉子点燃,又将茶壶灌满水放到炉子上,接着往壶里放茶叶,盖好盖子,等水开翻滚时,这茶便算是煮好了。
顾棠原想跟着吃一杯,可将给自个儿倒上,大开的院门处,忽然传来一道妇人的声音:“棠丫头可在这?”
听到有人喊自个儿,顾棠没立即回话,而是掀开堂屋门口的帘子,探出头往院门那边张望。
只一眼顾棠便认出来人是谁,扭头跟三叔公说了一声:“爷,是我请的四个婶子到了,我去院门口迎她们。”
不等三叔公回话,顾棠便已掀开帘子,一脸欢喜的迎了上去。
三叔公乃一家之主,觉得自个儿也得出去见见人,喊上顾平安一起,跟在顾棠后面出了堂屋。
四位婶子面上有些拘束,尤其是看到跟在顾棠身后出来的三叔公后,越发低头不语。
顾棠像是没瞧见婶子们的拘束一般,热情的一一问好,接着跟三叔公商议:“爷,您可有什么要叮嘱的?若是没有,那我便领着婶子们去灶房忙活去?”
“你请的都是最体面的,不需我叮嘱,快去吧。”三叔公乐呵呵的摆手。
顾棠高兴的应了一声,领着婶子们去了灶房。
婶子们眼神有些恍惚,顾棠方才那声“爷”可真的是惊到她们了。
待进了灶房,顾棠将肉菜一一介绍一遍,让婶子们自由发挥,做一桌既体面又丰盛的席面出来。
婶子们许久不曾见过这般丰厚的肉菜,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东家预备的肉菜越是丰厚,她们做出的菜也就越是招人爱,这口碑也自是越发的好。
婶子们手上的动作很快,看了一遍肉菜后,基本便已决定今晚做什么菜品。
顾棠听着婶子们的安排,只管点头说好,左右她也不太懂,索性一点也不干涉。
婶子们互相交流一番,达成一致后,便开始杀鸡杀鸭杀鱼。
在这之前,还要先烧一锅热水出来,等会儿要用来烫鸡毛鸭毛等。
顾棠一直在灶房陪着,帮着打打下手。
婶子们还记得那声“爷”,心里猫爪似的好奇!
烧水间隙,最终有位婶子没忍住好奇,小声问顾棠:“棠丫头?你们二房一家当真过继到你三叔公名下?”
“这还能有假?当然是真的。”顾棠没隐瞒没遮掩,大大方方的回应了这事。
“过继书都签了字,衙门那边也留了底,族长也回去改族谱去了。如今我们这一家子,全都归到了我三叔公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