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娃跑得快，等牛车在一户院子前停下时，已经有两位老人站在院门前翘首以望了，
后面跟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和三个孩子。
“小瑾。”
陈家奶奶出口竟然是正宗的京都口音。
“奶！”
陈少瑾跳下车，赶忙去扶住老人。
“爷，三婶。”
他一一和长辈们打招呼。
“这姑娘是……”
谢以清看向简沐涵。
“奶，是大妹，二叔家的大妹。”
“是先演家的闺女？”
老太太仔仔细细、十分贪恋的将简沐涵看了个遍，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到二儿子的影子。
简沐涵躲避视线，跟着陈少瑾叫了声：“爷、奶、三婶。”
“哎哎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位老人红了眼睛。
陈家养活的一共三个儿子，两个闺女， 大儿子和大闺女年纪相差不大，两个人也是一起出去的，后来，大儿子带回了闺女的遗物，又带走了二儿子。
小闺女和小儿子是他们拼命留在身边的，可惜，陈家的骨血里仿佛刻就了革命的英魂，抗战最激烈的时候，他们终究是一个都没留住。
“奶，我妈买了些衣服棉鞋什么的让我带回来。”
陈少瑾边说边将牛车上的包裹往下搬。
“你妈也真是，这些玩意儿京都买多贵啊，扯两块布，我再去换点棉花，自己做，不比买划算多了？”
“奶，我们一家远在京都，平时也照顾不到您二老，只能在东西上花些功夫。”
“我们身体好着呢，不要你爹妈照顾，何况你们平日里寄回来的银钱够我们在乡下过得舒服了。”
三婶是个老实人，回屋一看大嫂和侄女给她们买的衣服鞋子围巾雪花膏，吓得连连摆手，
“太贵重了，俺们不能要。”
她一把扯下小闺女握在手上不放的红围巾，放回包裹。
“三婶，应该的，您这些年留在陈家照顾爷奶，抚养弟妹，辛苦了。”
“这有啥辛苦的，我能生得，就能养得，爹娘对我也好，你三叔走了，我肯定得帮他守好这个家。”
她运气好，说给了先润，婆婆从前是大家小姐，懂礼知数，从不苛待儿媳，先润走后，二老更是竭尽全力帮她照顾孩子，她感恩。
“行了行了，老三家的，既然你嫂子和侄女已经买了，就收下。”
老太太一锤定音。
陈家的大孙子回来啦，还带回了老二家丢了十几年的闺女！
这个消息成了马头村年前最劲爆的消息。
吃完午饭，村里的婶子大爷一窝蜂涌进了陈家。
自带小板凳和手工活，一面不住打量简沐涵，一面点头，
“错不了，我记得老二媳妇就是大眼睛浓眉，妮子的眉眼跟她娘一样。”
“老二长得白，这丫头皮肤随了爹。”
其实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他们已经记不清陈家老二和他媳妇的长相了，但人家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孩子，你也不能说不像吧。
简沐涵被一群婶子奶奶拉来扯去，耳边全是，
“#%&*@……”
幸好有陈少瑾帮她解围，
“沐沐这些年跟养父母住在南边，咱们这里的话她不太能听懂。”
也有人用蹩脚的国语同她交流几句，随后全将重心放在陈家大孙子身上。
简沐涵只能根据陈少瑾的回答，猜到他们问的是有没有处对象啦，在部队有没有当官啦，爹娘怎么样啦等等。
“姐，奶叫你。”
陈三叔家的小芽跑过来，小心翼翼往姐姐身边依了依。
姐姐身上淡淡的香味让她眼睛一亮。
“嗯。”
简沐涵摸摸小姑娘的头，递给她一颗糖。
小芽今年十岁，是陈家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娃，再加上两岁时亲爹就离开了，陈家上下很是疼爱，养得比村里其他同龄的女孩精细得多。
脸上肉嘟嘟的，十分可爱。
简沐涵进入东厢，就见老太太一脸笑意的盘腿坐在炕上，朝她招手，
“沐沐，过来。”
“奶奶。”
简沐涵坐到炕上。
谢以清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物件，一点一点将裹在上面的帕子打开。
“妮子，你爹妈是在队伍里认识的，也是在那里成的亲，成亲后，回来看过我和你爷爷一次，后来，一直到你出生，他们出事，再也没回来过。”
帕子被打开，里面是一只翡色飘花玉镯。
“这手镯本是一对，一只给了你大伯娘，一只留给了你妈，还有一个吊坠，给了你三婶。”
“当初，你大伯娘和你妈都没带走，说是队伍里没有女同志带这些首饰，让我帮忙收着，等胜利后再给她们。”
“后来，你大伯娘的那一只给出去了，你妈的这一只，我一直好好收着，我心里总有一个希望，我一家忠烈，老天不至于那么残忍，连个孩子都不给你爹妈留下。”
“如今，这只手镯，就交给你了。”
谢以清握住简沐涵的手，想将镯子套上去。
“奶奶，我不能收。”
简沐涵攥着拳，不让老太太戴上去。
她不是真正的陈家孩子，她不应该得到这只手镯。
谢以清抚着简沐涵细嫩的手指，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妈是柳叶眼、长直鼻，你爹是陈家一脉相承的长圆眼、驼峰鼻……”
简沐涵心里一怔，她是杏眼翘鼻，与陈家老二夫妇没一处相似。
“沐沐，你是不是我家的孩子，我一眼就能看出。”
即使村里的人再怎么说沐沐像她家老二夫妻，她都知道，不是。
“那您，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将这只镯子给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我累了，我等不到了。”
谢以清缓缓摇头。
“我今年六十八了，我还能活几年？”
老大都快五十了，要是小瑾结婚早，她都该有重孙重孙女了。
简沐涵的眼泪蓦然就砸了下来。
“从二十八年前，你大伯和大姑走出这个村子，我就日日盼夜夜盼，一直盼到现在。”
“老大认了你，你就是我家老二的闺女，孩子，去给你爹妈磕个头，别让奶奶走的时候，心里还有挂念。”
“奶奶，会找到的，您别放弃。”
简沐涵反握住老人的手。
“不找了，不找了，她活着或是死，过得好或是不好，都是命。”
谢以清老泪纵横。
她家大儿不是胡来的人，那些年，搞地下情报工作，不是没有人摸到老家，她从来没有拖过后腿，这一次，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