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顾鸣寒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回应道:“陛下日理万机,我自然不敢打扰,不如——我现在便回去再睡一觉?”
他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顾九玄将顾鸣寒的神情尽收眼底,脸色一沉,将手中的奏折重重搁在桌上,开口道:“寒王,朕此次有要事与你商议!”
“皇兄的事,当然是要事,”顾鸣寒似笑非笑地朝师清戈看去,故作惊讶道,“禁卫长这额头是怎么了?来找我的时候还好好的,一晃眼,居然破了洞?谁这么神通广大,竟敢打代表皇家颜面的禁卫长啊。”
——还能是谁?
顾鸣寒的明知故问让顾九玄一噎,目光在师清戈身上扫过,却并未停留太久,仿佛那血迹在他眼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师清戈连忙道:“臣不小心弄伤自己,仪容有失,无意惊扰陛下和寒王。”
他向顾九玄请示:“还请陛下允许臣先下去整理仪容。”
顾九玄似乎这才注意到师清戈额头上那可怖的伤口。他脸上带上几分歉意,温和有礼仿佛一个明君,道:“清戈,起来吧,受伤了快去医治,朕怎会因此怪罪你。”
“谢皇上。臣告退。”师清戈暗暗松了一口气,皮肉之疼这才涌了上来。他捏紧拳,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恭敬地退出御书房。
他带上门,忽而听到细若蚊吟的声音,扭头看去。
“禁卫长,”是一个面生的御前侍女轻声喊住他,跪下道,“多谢救命之恩。”
她言行举止沉稳有礼,唯独鬓发颤颤透露出她内心的慌乱,她低声道:“陛下盛怒,那墨砚本是砸向了奴婢,若不是禁卫长为奴挡下,奴恐怕……恐怕——”
她抬眼看向师清戈额头上翻开的鲜红皮肉,咬唇,眼眶发红。
“无妨,”师清戈下意识抬手遮挡了额头的伤势,对那大抵是刚到御书房伺候的年轻侍女道,“小伤,你不必挂怀。”
说罢,他瞧了一眼御书房,转身离去。
御书房内,顾九玄的目光在顾鸣寒身上流转,似是在寻找什么,却又似是在掩饰什么:“朕听闻,你执意要迎娶谢家二小姐,那个庶女?”
顾鸣寒闻言,勾唇一笑,慢悠悠地开口:“陛下这话可真是让我摸不着头脑。宫宴众人皆知,陛下爱重我,将肱股之臣谢尚书的爱女赐给我作侧福晋。如今,怎成我执意迎娶?”
他用探究的目光直视顾九玄,毫不避讳所谓君臣之分。
顾九玄被顾鸣寒的目光看得一滞,怒气上涌,却很快调整过来,笑意勉强:“如今朝堂局势复杂,谢尚书贿赂一事证据确凿,他的女儿是罪臣之女,朕怎可让这种人家的女儿成为你的侧福晋——”
他这话看似关切,却藏着许多意味。
顾鸣寒冷笑一声,叩了叩轮椅扶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打断了顾九玄接下来的话。他无视顾九玄的怒视,扬声道: “是呀,皇兄,我自幼便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也知君无戏言。皇兄可是皇上,为了维护皇兄的权威,就算这谢笙变成了罪臣之女,我也会娶她。皇兄不必怕我悔婚。”
他这话锋一转,直接将问题抛回给了顾九玄,让顾九玄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御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顾九玄的脸色阴沉,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可说话间已然藏不住怒意:“寒王,你莫要狡辩。今日朕让师清戈带人捉拿罪臣之女谢笙归案,你为何阻拦?”
顾鸣寒却并不买账,他冷笑一声,道:“皇兄,我维护自己的新婚妻子,又有什么问题?您下令捉拿宗亲的妻子,这传出去多么难听,我可都是为了您的形象,这点皇兄心知肚明。如今皇兄还要把我叫来御书房盘问,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莫非皇兄,是您对谢笙有什么想法?”
他这话一出,御书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顾九玄的回应。
顾九玄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站起身来,目光如刀般射向顾鸣寒:“放肆!你怎敢如此说话!”他怒极反笑,声音中带着几分森然,“朕让你割据西北,待你不薄,你却这般不识抬举!”
顾鸣寒迎着顾九玄的目光,毫不退缩:“皇兄,我不敢放肆。只是我实在不知,自己何时不知抬举?皇兄赐婚,我欢喜至极,欣然接受,谢笙沦为罪臣之女,我也谨遵圣旨,聘礼丰厚地迎娶她。便是她死了,我也愿意迎她的尸骨回西北。”
“皇兄还有什么不满意,大可明说,何必这般拐弯抹角?”
顾九玄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死死地盯着顾鸣寒,眼神中穷竭算计。
“朕,”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换了个伎俩,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要你放弃谢笙,朕会赐给你一个出身更好的侧福晋——这般你便满意了吧。”
顾鸣寒微微一笑:“皇兄,太晚了。”
“我给了谢笙那么多聘礼,若是她被抓了,”他缓缓道,“岂不是要我打了水漂,将我的财宝,都充进了皇兄的国库。”
他这话一出,屋内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顾九玄瞪大眼,震声:“果然,你果然是在算计!”
他索性也不再伪装,将兄友弟恭的脸皮一并撕破,露出里头贪婪的芯来:“大罗国东北战事持久,国库空虚,你身为皇族,当以国家为重,怎么还计较钱财?为一国之安乐做出贡献,正是你作为皇族该做的事!”
“寒王,先皇在世时,最不忍看手足相残,朕坐镇大罗国,你在西北称王,朕也从未威逼于你。但!那都是看在手足之情的份上!你休要再挑战朕的底线!”
顾鸣寒微微一愣,他看着顾九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他深知顾九玄的贪婪,也知道,顾九玄的疑心病太重,喜欢卸磨杀驴。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丝毫不畏惧顾九玄所谓的君威。
“皇兄,西北战事可也十分艰苦。若是皇兄这番说辞让西北三十万将士听见了,想必会士气大振吧,”他眼眸冰冷,唯独唇角依然上扬,“想必,旗国的贼寇定然不会越过双山战线,踏入大罗国境内,看这一马平川,也不会率领铁骑直攻遥城,踏破禁城的门槛,再直冲云霄,到您的御书房内!”
“你!你要反吗!”
顾九玄目眦欲裂,可不得不说,他已经想到了那画面——西北气候恶劣、极其艰苦,流寇与旗国的贼寇时常侵扰,威胁巨大,唯独以高耸入云的双山为屏障,牺牲西北民众,才能保住大罗国的富饶美丽。
而寒王,是能稳住西北民怨的唯一一人。
他看着顾鸣寒那张美丽而可恶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憎恶。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语气缓和了许多:“寒王,朕知你与西北民众受苦多年。朕不过随口一提,不必较真。”
顾鸣寒满意地微笑:“如此便好,皇兄,我就告辞了。”
鸣蝉颔首,推着顾鸣寒离开。
陈太监见他们二人离去,看向面色冷怒的顾九玄,道:“皇上,老奴方才想到了一计。”
顾九玄冷眼看他:“哦?”
“虽阻止不了寒王要娶谢笙,”陈太监尖细的声音透着阴森,“但却能从谢笙那处入手。这庶女见识不多,若是能给她比嫁给寒王更多的好处,她定然会弃暗投明。若是她拒绝寒王,想必寒王也不能强抢吧……”
“谢笙的嫡姐谢璇便是个贪慕虚荣的人,想必谢笙在谢府处处受谢璇欺压,若是能给谢笙一个反压在谢璇头上的机会,她定然会上钩。”
顾九玄挑眉:“你的意思是让朕许诺谢笙,会封她为嫔妃?”
陈太监恭敬而谄媚地笑道:“皇上英明。”
“嗯……”顾九玄面上的冷意慢慢退散,取而代之的是快意而扭曲的笑,“到时候,朕要顾鸣寒知道,他没有一处能比得上朕,哪怕是他的妻子,也会抛弃他而选择朕!”
死寂许久的御书房中忽而爆出一声声大笑。
门外的侍女们个个低头敛眉,浑身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