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笙跟着云烟来到主屋时,谢夫人正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发呆。
她的脸色憔悴,眼圈红肿,显然是哭过的样子。云烟轻手轻脚地将礼单放在桌上,然后退到一旁,低眉顺眼地站着。
她轻声提醒道:“夫人,二小姐来了。”
谢夫人沉默不语地拿起礼单,一页一页地翻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谢笙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她。
谢夫人的翡翠头面全都换成了次一级的白玉,那一对平日常戴的碧玉镯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镂空金镯。
谢笙的目光扫过房间,注意到谢夫人妆台上的铜镜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擦拭过了。这与谢夫人平日里爱美的习惯大相径庭,可见她最近实在没有时间打扮自己。
“笙儿,”谢夫人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跟来是要做什么?”
谢笙见她的目光几乎是黏在礼单上,一丝一毫都不愿离开,面色透着隐隐的阴沉。
礼单上记录着寒王送来的聘礼,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尤其是那对龙玉镯子,更是价值连城。
“母亲,我听闻您要帮我准备嫁妆,特此跟来,”谢笙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谢夫人,“想必为了与寒王的聘礼般配,需要母亲费许多心力。”
谢夫人的眼神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轻叹一声,说道:“笙儿,我正愁着呢。如今璇儿在慎刑司受苦,我们急需一大笔银子去打点。若是我们拿不出钱,璇儿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她挤出一个和善又悲伤的笑容,总算舍得把眼睛从礼单上摘下来,看向谢笙:“但你的婚事,也十分要紧。前几日是我过于担忧你大姐姐,才说了些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母亲,女儿明白大姐姐的处境,”谢笙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见母亲如此憔悴,女儿愿为母亲分忧,帮母亲整理礼单。”
她不等谢夫人拒绝,立马搬出谢尚书:“父亲也说了,寒王要我保管好礼单,既然母亲想要算一算这笔账,我自然是愿意出力的。”
谢夫人坐在梳妆镜前,缓缓回过身,藏在阴影中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她盯着谢笙,仿佛要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什么。
谢笙却毫不退缩,她抬起头,直视着谢夫人的目光,眼神坚定而平静。
“你也是一片孝心,”谢夫人掩住冷笑,低声道,“笙儿,你就与云烟一同去吧,让云烟教教你管账之事,母亲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要出门四处奔走,筹借钱财。”
“是,母亲,”谢笙的声音柔和,“女儿明白母亲辛苦。”
谢夫人的目光微微一动,她显然没有想到谢笙会如此配合,起了一些疑心。她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云烟,你带二小姐去账房。”
她给云烟使了个眼色。
云烟颔首。
云烟带着谢笙来到了账房,这里是在主屋附近的一间暗房,四面墙壁上摆满了账本和账册。
谢笙走进账房,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注意到,账房的角落里有一个桌子。桌上自然没有灰尘,但却因光照不均显出了不同的颜色,一眼看过去,木质的桌面上有一片深色的方形,显然有东西摆在上面,挡住了光照,而现在那东西却被人拿走了。
云烟见她看过去,面上流露出一丝紧张,道:“小姐,这边。”
谢笙扫过她的面色,不动声色地转身。
“二小姐,这些就是府里的账本了。”云烟指着桌上的一摞账本说道,“你先看看这些账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这哪是教人管账,实在是十分敷衍。
谢笙却点了点头,走到桌前,拿起一本账本翻看起来。
谢府果真是十分富贵,一年的流水之大,令人咋舌。
账本上的字迹工整,每一笔每一划都写得清清楚楚,显然不是随便写写的,而是经过精心整理。她翻开几页,发现账本上记录的不仅仅是银两的收支,还有府中的一些重要事务。
“云烟,这些账本是谁写的?”谢笙问道。
“回二小姐,这些账本都是账房先生写的,”云烟回答道,“我平日也会参与其中,府里的每一笔账我都清清楚楚,二小姐您都可以问我。”
谢笙翻了几页,干干净净的收支,没有任何破绽。
有关谢笙生母郭氏的嫁妆的记录,却是模棱两可,一看便知数目不对。
贪官手下哪儿有信得过的人,想来谢尚书和谢夫人同流合污,狼狈为奸,账本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会有明账和暗账两本。
她手里这些定是明账,而暗账只有谢夫人和谢尚书亲自经手——她今日提出要学管账,所以这暗账一定被转移了地方。
谢笙心中燃起对这贪官的愤懑。
藏都不藏的明账上,谢府的作风就奢侈得可怕,那暗账上,到底养着多大的一只掏空民生的米虫。
她必须查出这真正的账本,一是完成任务,二是为民除害,三则是为了真正的谢笙,她答应过,要把郭氏的嫁妆讨回来。
谢笙压抑住愤怒,看向账本中的最后一行——是订制首饰的支出,看这价钱,这些首饰打造价格并不高,买的玉料也很次,谢夫人再落魄,也不会佩戴这样的首饰。
这一行后头标了用处:给侍女过年节所用。
若是寻常人肯定不会怀疑。
但谢笙却并非常人。
她记得这府中的任何一个侍女,谢府中的侍女之数和这些首饰的数量,并不匹配。
她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唇角扬起。
这谢夫人,果然中计了。
“秋月,你来看,”谢笙放下账本,站起身,道,“你擅长算术,平日没有运用的地方,就把这些账本当做练手的吧。”
她沉默地思索异常之处。
账房里无故消失的方形柜子,谢夫人忽然要拿走的礼单,打造普通首饰的支出……这一切之间都有丝丝关联。
谢夫人不可能不打她聘礼的主意,可却单单誊抄走了一份礼单,又打造了造价便宜的首饰。
呵。
她让秋月演那一场,这谢夫人竟毫无疑义地中计。
云烟一直在暗处盯着她们。
“瞧她,防贼似的,”秋月嘀咕道,“我们看个账本还能怎么样了,还能看出什么贪污受贿之事?”
她是无心这么说,谢笙听了却抿唇一笑,对她说:“你学一学这账本是如何写的,不必管他人。”
秋月知道真是难得的学习机会,集中注意力,道:“是,小姐。”
天色渐晚,谢笙从账房中出来。
云烟目送她们离开,才一溜烟地往主屋去。
四下无人,谢笙忽而对秋月低声道:“你去把聘礼中的异域香膏拿出来,借整理之由,将香膏抹在聘礼中这几样东西上……”
秋月听得十分认真。
听罢,秋月疑惑道:“小姐,我知道你是要设计夫人,但抹香膏这是要做什么?”
谢笙不言,抬眼,看了眼清幽的月色。
“你可知,偷吃香油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