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风紧,老百姓都不轻易上街。
可今日,老百姓们却都探出头来瞧热闹。
只听街上鞭炮作响,一溜的礼物应着礼单进了一大开的府门内,婢子、小厮脸上都满是恭敬,垂头迎着宫中的人进来。
府内热热闹闹,到处张灯结彩。
“把宫中的赏赐送洛水小院和芙蓉阁去,大小姐和三小姐等着呢!”
“这次婉贵妃娘娘怀了龙嗣,宫中赐下了许多贵重的首饰,大小姐、三小姐得如此厚礼,还可能被邀请去参加一年一次的宫宴。”
一溜的队伍忙忙碌碌,流水似地穿梭在谢府的亭台楼阁之中。
谢府占地极大,府中假山、鱼池、竹林俱全,尽显奢靡。
尚书的住处本不该如此铺张,却是皇上的特许,要显出谢家圣眷正浓的兴盛,因此更是要处处讲究。
“诶,冬儿,你这是去哪?”
见一丫鬟提着一漆木盒往竹林走去,队伍旁监工的管家婆子立马喊住了她。
冬儿立刻站好,唯唯诺诺道:“老爷让我给二小姐送礼去呢,王妈妈。”
“冬儿,”王妈向她走去,慈眉善目道,“你这丫头,我瞧你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许多事,还要妈妈教你呢。”
她拉住冬儿的手,瞧了眼那漆盒,似笑非笑道:“到底是庶出的姑娘,只得了这么一盒,我们三小姐得了八盒,大小姐更是得了十盒之多。”
她刻意高声道:“这是因为我们大小姐、三小姐名满遥城,今后也是要嫁入高门贵族,不像是庶出的二小姐,只会给家门抹黑,至今无人提亲,更是入不了贵妃娘娘的眼,也去不了宫宴!”
冬儿不敢吭声。
在这气派的谢府内,目及之处皆是繁华,只是到了竹林掩着的西南角,隐约可见个二室的小院十分寂静,在风水上位置最差,朝阴,阳光全给一旁的芙蓉阁挡了去不说,还与堆放杂物之处相邻,到了冬天,阴冷得让人掉牙齿。
这便是庶出的二小姐住的有风小筑。
王妈妈是谢府的管家婆子,平日十分体面,此时言语间却刻薄起来:“冬儿,你要知道那庶二小姐是最不得夫人喜爱,你这贸贸然去给二小姐送礼,夫人见了会怎么想?”
冬儿脸色一变。
“二小姐是个病秧子,”王妈自如地打开漆盒,见了那黄金、珍珠做的头面,眼中贪婪,嘴上说着,“便是好东西给了她又有何用,她去不了宫宴,平白糟蹋了贵妃娘娘的心意。不是我僭越,便是我们戴着,也能给谢府添几分体面。”
冬儿自然竭力迎合她,小心翼翼道:“是,您戴着定是贵气极了,二小姐常年不出院子,这些头面对她也无用,且王妈妈你又如此为二小姐着想,她也该孝敬您的。”
一番话将王妈妈说得十分舒心。
她瞧了眼被竹林掩住的寒酸小院子,将盒子一盖,清了清嗓子,道:“便按照以往惯例吧,挑些好的送去给大小姐、三小姐,其余的我先替二小姐收着。”
“王妈,可好了?”
跟在王妈妈身后的丫鬟是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雅书。
雅书见王妈如此行事,也视若无睹,她身为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自视甚高,心里是不屑王妈的行径:这些年王妈妈不知替二小姐“收着”多少东西,不见还回去。
不过二小姐也是个不中用的,姨娘去世后,只知哭哭啼啼,每日以泪洗面,躲在这小筑不肯见人,见了人也是畏畏缩缩,只会惹得老爷、夫人烦心。
不像大小姐和三小姐,才貌双绝,此次还被邀请去宫中宴会,更是无上荣光。
雅书只催促道:“王妈,切莫延误了给大小姐送礼之事,大小姐尚需前往谢恩呢。”
“是了,雅书姑娘,快给我们大小姐送礼去。”王妈脸上绽开笑容,又是另一种谄媚神色。
谢府上下都心知肚明二小姐不受宠,这插曲更是无人在意。
冬儿跟着王妈妈走回送礼的队伍里去,比起给二小姐送礼,给大小姐、三小姐送礼,还能得些赏赐。
“……”
此时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女正手扶栅栏,阴影中,一双清亮的眼静静地凝视着在竹林中穿梭的队伍,见他们手中抬着一担担精美的礼盒,也看到了那婆子私吞了赏赐,她只一声不吭。
一只黑色的猫不知从何窜出,慢悠悠地路过她眼前,坐在三步之外,接近金色的琥珀眼瞳望向她。
少女扬起眉,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讽。
她低声喃喃:“怎么,小猫,寒王派你来看热闹?”
黑猫懒懒地“喵”一声,事不关己地移开目光,悠悠地打了一个哈欠。
“小姐,您别看了,不然气着了,身体又不好了,”身后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是丫鬟秋月,“为了给您煲养身汤,月例都用完了,我们可没钱买药。”
她语气中有许多怨气:“反正只有大小姐、三小姐能去宫宴,您又去不了宫宴,那婉贵妃娘娘赐给您的首饰,您也用不着,何必干瞪眼生气。”
秋月这话实在是以下犯上,可平日懦弱的二小姐只会偷偷抹眼泪罢了,而她跟了个只会哭的主子,当了一等丫鬟,却吃不饱穿不暖,才是悲哀。
想当年,便该跟了大小姐去做二等丫鬟。
她正欲转身离去,忽闻一道平素极为熟悉的声音传来,那声线虽仍显孱弱,却令她脊梁霎时泛起丝丝寒意。
“站住。”
不可能,是那病秧子在说话么?
实难置信,此声威严更甚夫人,甚至较谢家之主谢老爷更胜一筹,其声居高临下,仿若久居高位者,沉稳自若,似是笃定她必不敢忤逆。
短短两个字,秋月一瞬竟心生寒意。
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只觉自己被风吹冷了。
秋月不屑至极,回头对谢笙阴阳怪气道:“怎么了,二小姐?”
难不成恼羞成怒,想拿她出气么?呵,她秋月可不是吃素的,陪着吃苦便罢了,还想羞辱她——
岂料谢笙却不似寻常,既未抹泪,也未恼怒。
她一身素裙,披了件旧袄子,寒风中独立,像是风中的花,摇摇欲坠,头上只一根素银簪子,却掩不住浑身的矜贵气质,面容不变,神儿却变了。
“给我梳妆,我要见客。”
天爷!秋月竟听到这胆小若鼠的二小姐说要去见客!
她大吃一惊,磕磕巴巴地道:“小,小姐,您,您是要去大厅见客?可,可老爷、夫人还有大小姐、三小姐也在——”
难道这二小姐也想去争一争宫宴的名额?
谢笙只气定神闲地扫她一眼,话不再说第二遍。
“老爷未必愿意见您,夫人更是了。”秋月咽了口水,自顾自道,忽而觉得二小姐是被刺激得犯了癔症,才说起胡话。
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怎么会一夜变了样儿,又不是鬼神上身。
再说,她们拿什么和千娇万宠的大小姐、三小姐斗。
罢了罢了。
她泄了气,敷衍道:“您还是别去了,讨不着好,我们月例再被扣了,这个冬天炭火都烧不起。”
“婉贵妃娘娘大喜,赐予我如此厚礼,”谢笙眼神微冷,却不露声色,语气沉稳,言辞间尽显庄重,“我理当前往道贺,谢恩领赏,万不可有失礼数。”
秋月一愣。
怎么回事,她揉了揉眼睛,二小姐这是怎么了,这大方得体的模样,倒比得上大小姐了!
十分突然地,秋月也觉得荒谬,可她就是隐隐中有种预感。
这谢府的天,要变了。
“好!”她即刻起了精神,应道,“小姐,我为您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