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薛蟠第二次到了永春县的时候, 他所看见的永春县和第一次已经大大不同了。
自福州至永春的一路平坦,明明也是土路,偏偏平整又宽敞,没有坑洞也没有积水,货车行走间极为轻松,他还见到往来的行人有不少拉着独轮车, 车上放着大宗货物,姿态格外轻松, 心情看上去也非常好, 和他第一次来时候所见到的精神面貌大为不同。
薛蟠直觉有什么改变了,但是就冲着脚下这条路,他就知道是往好的方向在发展。
等沿路走至永春州边缘时候,他就看到了一道高耸的土墙, 将永春州同福州府划分开了, 说实话,这是薛蟠行商以来第一次看到以州府为单位这般清晰明确的分割线。
咋边界处并未设门,门洞也开得不小?
等薛蟠后来问夏安然的时候, 得到的答复就是这是无奈之举, 受制于材料和科技, 三合土土墙虽然牢固,但是还是比不上石墙的,尤其是如果装了门, 在敌方有攻城器械的时候, 架在三合土墙上的门没办法撑住这股子压力, 很可能会引起门破墙碎,所以经过和工匠的讨论,夏安然决定干脆就不装门。
这也是人的一个固有思想,如果没有门的时候,敌方的攻击点会分散,但是在有门的情况下,基本只会选择从门入。
对防守方来说,正是请君入瓮,道路所开的地方外侧被填平,等今年春耕农忙过了就会修建瓮城,到时候是配合驻军打伏击也好,或者是放开这里固守县城也好,都不会对城墙本身带来大伤害。
只要城墙不破,就还能挡下下一波。
这是基于永春县驻军不足的情况所想出的最好方法。永春县本身的军事力量不到一百,这还是把府衙的衙役一起算进来的,这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军政分离的制度所致,县令、知府/知州并没有兵权,他们只管民政,如果辖区内出现了匪盗,需要向驻军方发出讯息,等他们来派兵围剿,县衙、府衙所拥有的衙役,亦不是军人,其『性』质来说更类似于雇佣兵,主要任务是保护县令、知府/知州的安全,或者在捉拿小偷小『摸』之人的时候出一把力,他们的工资是由县衙、府衙所支出,富庶地区根据需要会多请几个衙役。
永春……夏安然负手表示,我们,我们不需要那么多衙役,反正府衙就在边上,一条街而已。
等有钱了,请一个排的衙役去。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悄悄闪过去。
这次只有薛蟠一人来,据说冯渊跑去北方了,冬春之际,南下比北上要更安全些,“他说要准备试试能不能开拓一下北疆的市场。”
薛蟠啃着夏安然给蒸的米饼说“之前我有个兄弟去了北方从军,他走后我托人捎了些咋们的酱料过去,他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说他们那的伙夫也觉得这个方便。”
说罢,他喝了口夏安然给泡的茶水,咽下了米饼,“伙夫负担大,军汉们吃的多,又得吃饱,觉得咋们这个料用起来省了很多力,就托了商队来买,是蛉哥发现来采买的面孔不对,我们才发现的。”
“所以阿渊就去北方看看能不能咱们和当地的商户合作,在那儿寄售了。”
夏安然给他加水的动作一顿,有些吃惊“寄售?”
“嗯。”薛蟠解释“我们家在北方没啥力道,如果在那开铺子只怕也要被挤压,不如在那儿寄售,利润虽然薄了些,但是省事。”
夏安然更加意外了,他想了想不由对薛蟠说到“还真是……士别三日啊。薛兄,你变了好多。”
不管这个法子是谁想出来的,最终做决策的都是薛蟠。
能够明白个中得失,明了怎么做才是对自家最好的,这样的薛蟠……当得起一句“刮目相看。”
薛蟠那张圆脸上『露』出了一点点得意又恍惚的神『色』“我也觉得。景熙,我同你说了你别笑话我。”
“我现在回想起一两年前的自己……就觉得那人都不是我。”
“你说那时候人怎么就能这么混?又混又傻。”他放下茶碗,对着夏安然咧开嘴“我看见妈背着我给老爹上了好几次香了,说是感叹祖宗保佑,妹妹这次被分去了小公主那儿做女官,等小公主及笄了就能出来。”
他笑的十分灿烂,眼眶却微微发红“我自己都不敢信,我能立住。”
从一个纨绔子,到薛当家,他吃了这辈子加起来都没那么多的苦,求过人,拜过官,被人给过白眼,吃过算计。
他自幼不曾吃苦,仗着爹妈的权势横行霸道,也只有真正得想要立起来,才知道自己的家事在别人看来有多不值得一提。
也幸好,自己的那些朋友,虽然多为酒肉朋友,但见他吃了苦头,也多多少少得伸了手给了点方便,才没让他被折进去。
细细算来,也就不过是一年。
但是薛蟠却有一种自己的脊椎被人打碎了,然后一点一点重新接起来的错觉。
幸好,他站起来了,睁开了眼,才看见了自己家处在一个多危险的境地。
他是真的佩服妹妹,薛宝钗一个闺阁女子,就凭了只字片语,得出了结论之后,更是能一咬牙决定入宫拼一下这前程。
宫里头的日子多难过啊,妹妹虽然是商家女,但是从小也是被宝贝着长大的,连洗脸水都没打过一次的,就拼着进了宫。
薛蟠拦过,没拦住,名册都交了进去,他又怎么能拦得住,只幸好在她待选之时,见到了薛蟠的改变,多了些信心,没有再后头『操』作。
对妹妹,薛蟠充满了信心,如果她真的想要把自己拼进去,不会被分到小公主身边的,毕竟薛母在她入宫之前没少给她打点银子。
虽然妹妹没说,但是这样的信任也给了薛蟠压力和动力,宝钗入宫后,他和冯渊四处跑,扩展商机,拓展人脉,薛姨妈见状也回了金陵,为他镇住了大后方。
也幸好,今年冬日他们最大的仰仗大舅王子腾又升了官,所以薛家一时间安静如鸡,见他折腾又没动到薛家传统领域,便暂且放置不管,才给了他时间。
个中挫折、苦楚,薛蟠并不想对朋友说,他只是对安静看着他的夏安然说“景熙,多谢你了。”
夏安然自然不知道就在薛蟠喝茶的功夫他的内心竟是这般百转千回,他颇有些莫名其妙“薛兄客气什么呢,我还要谢谢你呢,有了你们薛家商队领头,咱们福建旁的商队才敢信了我。”
薛蟠呆了呆,有些困『惑』得喃喃“薛,薛家商队……什么薛家商队。”
他看着夏安然笑眯眯看着自己不说话,背后猛地生出了白『毛』汗“景熙是说,我?”
“薛家。”夏安然指指他,又指指外头的板车们“商队。”
他眯着眼睛笑,狡猾狡猾的。
周边的大商队盯着夏安然的这份机缘,夏安然也盯着他们的力道。
商队想要借薛家的势,自闽地走出,不受制于海运,以陆路进入中原腹地,夏安然想要集合他们的力量,将诸多闽地特产推到北方。
双方经过几次尝试,均得到了相对满意的答复,老狐狸们觉得年轻后生就是嫩,虽然有点小狡猾,但是不过狐假虎威而已。
却不知道这个年轻后生狐假虎威中的虎,压根不是虎,就是一只『奶』猫而已。薛家有,商队却是没的。
当然他们也不吃亏,薛蟠作为薛家长子嫡孙,虽然被人暗中打压着,但是明面上该有的资源却也是半点不少的,借着他的印章,也的确可以在薛家有势力覆盖的地方得些便宜。
被借力的薛蟠却是冷汗滴滴答答得往下流,他赶紧将茶盏放在了桌上,有些不安得问夏安然“景熙,这,这真可行?”
夏安然笑着安抚他“薛兄慌甚?我也一句都没有骗他们,何况,”他轻轻按住薛蟠的肩膀“薛兄可还记得昆布?”
自然是记得的,他们几人在夏安然春闱放榜日吃的那顿炖煮薛蟠一直都忘不了,尤其是后来大家各自散了,那一顿就如团圆饭般留在了他心里,他眉峰一跳“景熙是说,他们卖昆布?”
“不止。”夏安然道“福建临海,船运发达,又气候温暖,渔业发达,不仅仅昆布,海苔、虾米、干贝一应海货,他们都卖。”
他意有所指“薛兄,旁人可以为你代售,你自然也能为别人代售呀。”
薛蟠终于明白了夏安然的意思。
他最大的依仗就是在京城中立住的薛家铺子,虽然这一年来他四处游走试图打开新的市场,反响也不错,但是京城的铺子至今的营生也是最好的。
虽然这些日子他也觉得仅售现在这些东西有些少了,若是再加一些闽地的海货也不是不可以。
然后他就见夏安然拿出了一个小纸包,不过三寸的牛皮纸包,夏安然取来了煮茶的水,又取了一个空碗,打开了纸包倒出里头的东西,他凑过去一看,是紫菜,还有些虾米,正有些莫名其妙之际,就见夏安然用热水一冲。
紫菜快速的在热水中软化漂浮开来,虾米随着热水浮浮沉沉,几颗葱花点缀其中,慢慢就有香味飘了出来,薛蟠嗅了嗅,又嗅了嗅,有些狐疑又有些不敢置信“景熙,这里头,放了甚?”
夏安然却先拿了一个勺子过来放进去示意他尝尝,薛蟠一试,咂咂嘴,他吃惯了各种鲜香的味道,自然觉得这个略有些粗糙,尤其是一下子就能尝到的虾干让他有些不喜欢。
虽然这样的确很鲜美。
因为常规的底汤做法,是取了汤汁,但是并不会让虾干留在汤中的。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呀,底汤要熬,取虾干中的鲜味,最后丢弃没了味的虾干,但是夏景熙只是冲了一下热水,就只是冲了水,这汤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浓的虾鲜味?
秘诀是,夏安然取了另一部分虾干,碾碎了混在其中作为味精使用。
紫菜和虾干都是烤过,且伴随盐粒炒了的,能放更久,葱粒用的也是煮熟后晒干葱白部分,香味浓郁,本身又都是熟的,热水一冲就能食用。
若干袋放在小木盒子里头,再放一袋生石灰进底层,吸去了『潮』气,就能保存很久。
薛蟠猛地一拍桌子,明白了夏安然的意思。
他可以问闽地商家买来这些原材料,然后做成这样的汤包放在店里出售,当然也能卖些原材料,但是就冲着这份便捷,旅人和考生,或是单身汉子们就很乐意买回去加一个汤。
只是这也极容易仿制吧?这可不比十三香、五香粉这类调味料众多,他刚刚粗略看了下,就大概猜到了里头有些个什么,夏安然摆摆手表示这东西配料的确简单,但是本身就是意在告诉民众可以这么吃,并不以主营为目的,主要还是通过这个推销紫菜、虾干等物。
老百姓们多半都会有一种心态,买了一样东西回来,通过他们的机制研究出了这东西的配料,然后自己去买了配料回来做,并且为此能高兴很久,因为他们会觉得节约了不少。
但若是他们只能在你这儿买到原材料,买配好的紫菜汤和买各种材料又有什么区别呢?
零售的紫菜汤小小一包利润才多少,卖一扎子紫菜虾干回去利润又是多少?
哪种薛蟠都不亏。
就算有人要大肆仿造,薛蟠都和闽地的商人有了关系,商人们要借薛蟠的铺子打响名气,自然也不会大肆售卖给眼看着就要抢他生意的人,私底下的小动作避免不了,但是那些市场也基本不在薛家商圈的辐『射』范围内。
同行是冤家,普通的商户也不会想要撞上薛家这艘大船。
但是对夏安然来说,这次的牵线,不过也是因为他想要推广海产品在中原、北地的影响面而已。
紫菜是最廉价的补碘食材,尤其在商路通了以后,即便一个月只能喝上一次两次,也总比不喝好。
之前的苔条花生推广效果就很好,估计紫菜汤的推广也不会很难。
他站起身拍拍苦苦思索状的薛蟠的肩膀,“薛兄在此处停留几日?”
薛蟠被他这么一大段,顿时就忘了刚才自己在想什么,有些傻乎乎得回道“留个两周吧,这次想要多收些农产……对了,你那佛手茶还有吧?林夫人让我找你多要些。”
夏安然一听,立刻就明白这市场算是打开了,顿时笑眯了眼。
然后他很快听到了第二个好消息,从林玦的信里,他知道了林黛玉定亲的始末,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红楼原着中写道,绛珠草当年受了神瑛侍者灌溉延长了生命,才得以得天地精华和甘『露』滋养,修炼成了人形。
只是也因此欠了一份人情和机缘,当时她自己定了以泪还水之恩,自此了却羁绊方可继续修炼,但是这一说法其实当时就得了那一僧一道的驳斥,说了并没有这么个还法的,冥冥中似乎就说了,即便林黛玉泪尽而亡,这份机缘可能也是还不清的。
但是这辈子的林黛玉,居然在各种机缘巧合下,还了这份机缘。
这事说到底和夏安然也有那么些关系。
去岁冬,林家举家北上,为林如海进京叙职,贾敏同林黛玉也顺便一道去贾家拜年,林玦则是去了林如海那位学问极好的挚友那儿修习。
这个冬天贾家林家都过得不错,贾政和王子腾相继升职,让这两家的女人都颇有些喜气洋洋,尤其以王夫人更甚。
一个是亲哥,一个是丈夫,加上贾宝玉也开始上进了,想要去考科举了,所以原本一直是贾府低调存在的她特地搞了个事。
她在年前邀请了各家『妇』人小姐们来大观园玩耍看灯。
虽然一般赏灯都是正月十五的事,但是王夫人说要请大家来先提前看个灯大家都无可无不可,说白了大家也就是找个机会出来一起玩而已。
这一日应邀来的女儿不少,尤其是适婚的女儿家家,个个都打扮得极为明媚。
这样的活动,就是给各家『妇』人们看看自家女儿,也算是个变相的相亲宴。
林黛玉和贾敏自然也去了。
二人心态极为轻松,贾敏早早告知了黛玉此行只管玩耍即可,不必过多在意,虽然她家室品学相貌都在一众女眷中颇为出众,但是同别的女孩儿不同的是,她并不以相亲为目的,故而心态轻松,笑语晏晏,才学又极佳,猜了好几个『迷』又对了几个对子,虽然之后见自己略出了风头便不再答题将机会让给了别的女孩,但这样的姿态更让人高看了几分。
大家娶『妇』,知进退是极为重要的加分项,这扬州巡盐御史的女公子,平日里头并不出现在京中贵女圈子里头,这乍一出现,就让好些『妇』人们眼中一亮。
众人面子上自然是不动声『色』的,回家后纷纷打听了这家姑娘,之后贾敏便收到了许多拜帖,她眼一眨就知道了怎么回事,但是也心知林如海无意将女儿嫁入勋贵人家,婉拒自然也是有技巧的,她并未应下任何一个人的约,反倒是邀请了诸多夫人太太们来林家院子一起喝茶玩耍。
夫人太太们乍然收到邀约还有些欣喜,但是等打听到是大家一起来就懂了这贾敏的意思了。
虽然也有几个夫人弄明白她意思之后觉得面子上拉不下没有赴约,但是大部分都去了。
之所以邀请她们来吃茶,贾敏当然是为了帮夏安然的忙。她乘着这次茶会,推出了佛手茶。
要说佛手茶,有一点极为讨巧的地方,就是它形似佛手,而这些大家宗『妇』,心里头到底怎么样不好说,面子上都是一副慈悲心肠,口口声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什么的,于是这佛手茶一出,便在贵『妇』圈子里头打响了名声——仿佛喝了这茶就和佛结缘了一般。
那一日贾敏送了些茶出去,很快这茶就在贵『妇』圈子里面辐『射』开来,直到后来,有一通政使司参议的夫人寻到了贾敏。
你道这『妇』人是谁?
她正是夏安然同科探花郎朱逊的姨母。
这『妇』人出生永春,但是小时便随家族西迁至粤地,后直至嫁人,都没有再回去过,她夫一路升迁入京,她自是跟随而来,要回去,更是困难了。
虽然是小时候喝过这味茶,亦或者只是在家中亲人喝茶时候闻到过,但是这佛手柑的味道就这么留在了记忆里的最深处了。
她品阶不高,那日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熟悉,便厚着脸皮上了门。
贾敏耐心听完,肯定了她的猜测,然后在她的推拒中送了她一些茶叶,这事本来就这么结束了,只是后来这位夫人回家后寻思半天,觉得实在是不好意思,便寻了些今年老家送来的年礼,转送了贾敏。
她送去的年礼中,恰巧有广式凉果。
贾敏前些日子还在感叹这少女时候的记忆呢,现下这送礼送的正是到了她的心尖上,然后再细细一探究,发现这人的外甥,居然和夏安然是同窗。
女人就是这样,信奉缘分,这般多的巧合,使得两个人的关系快速拉近,『妇』人参加了那次王夫人所办赏灯会,自然不是去玩的,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外甥相看姑娘的。
外甥朱逊是她的妹子,此次来京科考自然是寄宿她家,高中探花后两家也保持着极频繁的往来,只是妹妹远在粤州,对着儿子已适龄却至今没有婚配十分的着急,自然拜托姐姐多为相看,『妇』人也知侄子『性』格,外人看着稳重,实则极为跳脱随『性』。她为了这外甥媳『妇』的人选苦恼非常。
她自然没有打林黛玉的主意,林黛玉是当朝大员的嫡女,其父简在帝心,其母又是公爵嫡女,这身份,便是尚皇子也是可以的。她夫不过五品,外甥虽是探花郎,但是如今不过是个翰林院编修,七品小官而已,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她本是将目标定在了庶女或者继女上头。
只是实在难找,便忍不住在同贾敏说话时候带出了几分意思,也是想问问贾敏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倒反而让贾敏上了心。
她笑着对这『妇』人道自己回去打听打听,转头就抓了林玦去探听朱逊的情况。
之所以让她上心的,正是因为这『妇』人在抱怨外甥时候说道的一句。
朱逊,宁可在休沐日约上同僚去吃遍京畿大小饭馆,都懒得去那些寻常文人聚会时候常去的楼馆。
但凡京城办了什么游园会,他也是全程都在吃吃吃上头!
如果不是外甥和男子相处时候也是一番君子作态,她都要怀疑大外甥喜男风啦!
……这风格似乎有些熟悉。
贾敏听了后想了半天,然后就想到了夏安然。
这也是当时她对夏安然颇有些欣赏的地方,夏安然在扬州求学期间,带着林玦吃遍了扬州城各大夜市,平日里头虽然有许多女孩儿打听他,但是他从不和别的女孩多说话,也不去什么吃酒看戏的地方。
从丈母娘的角度来看,爱吃能是事吗?爱好颜『色』才算事啊。
既然都准备把女儿嫁到低门家去了,贾敏自然要选一个会对女儿好的人。
林玦这些年打听好男人已经打听出心得来了,尤其朱逊和他也还有个夏安然的关系在,他很快就混入了朱逊的交际圈,并且凭借着夏安然留下的诸多食谱,成功和朱逊成了“忘年之交”。
然后他很快就朱逊的个人爱好、交际圈、言谈、举止列出了一张又一张的单子交给了贾敏。
贾敏和林如海经过商议,还是决定将这事暂时搁置,反正黛玉还小,而且朱逊不过入京一年,终究了解有限。
等林如海述职完成,因为今年家中要祭祖,去年林家过年是在京中,今年自然要回姑苏,加之京杭运河京城段已经封冻,行路缓慢,于是为了不要错过吉时,见差不多,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扬州了。
林玦虽然和以往一样,没能达成他找姐夫的目的,但也和朱逊等人的圈子打了个火热,自然也要去道别的,今年他就要下场了,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啦。
大家约在了茶楼,却有人点了酒,林玦是个小孩,自然没人会给他准备酒水,但是但凡小孩都有那么点好奇心,这次诸人点的又是桂花酿,取了桂花香气,酒味却是不重,于是见林玦好奇,就有人给他倒了一杯尝了尝味道,他小口小口咽下,砸吧砸吧嘴,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
直至宴散,众人三三两两告别了,才有人发现了林玦依然在那儿呆坐着。
叫他也不应,眼睛睁着,目光却全无焦距。
这怕是已经醉死过去了,只是还保持着端方小君子的模样强撑着呢!
众人哭笑不得之余,也觉得很是好玩,最后自然是和他最熟悉的朱逊将人带走送回。
正是隆冬时节,又在落雪,一行人都是一起出来吃茶的,基本也都没带什么仆人,朱逊便去租了一辆马车,吩咐人点了炭,就上去把林玦拉了下来,待林玦一上了暖融融的车,直接就睡了过去,等到了林府当然不好就这么把人送下去,睡着时候吹了风的话极容易染风寒,大冬天染上风寒可不是小事。
于是朱逊便先行去叫门,吩咐林家人带上袄子来接林玦。
林家仆人一听赶紧去告了内院,并且极为客气得谢了朱逊请他稍待片刻,朱逊应了,也就是这时候他远远看到了一台青『色』软轿远远而来,林家的宅子所在之处较为偏僻,这儿又是侧门,轿子颜『色』亦是一看就知是女客。他赶紧示意马车夫向前稍稍移动,方便女客入门,却见一小厮快跑几步跑到软轿旁,同轿中人说了些什么,等轿子行到马车边时候,朱逊为避嫌背过身去,就听背后声音琐碎,人踏在雪地上的声音,衣料摩擦声音,还有,还有仿佛是清脆的钗环撞击声音。
擦身而过时候,他仿佛闻到了一股子清幽香气。
清冷之余,又带着些俏皮。
片刻后,一干小厮婆子跑了出来,向朱逊道了谢便拿着大袄去马车里接林玦,却有一人和他们所行方向不同,就见他径直走向了朱逊,恭敬将手上所持物事交给了朱逊。
小嘴一张叭叭叭就将这是家中女公子方才见到朱逊照顾她弟弟,又见他的衣裳上染了雪『色』,赶紧让人送来的暖汤和手炉,请公子亦要爱惜自己云云有如连珠炮一般说了出来。
仗着年轻人火力大,又喝了酒没□□篷就站在雪里的朱逊闻言颇有些赧然得接过了手炉,又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后披了披风,顿时就感觉暖和了不少。
人暖和了,脑子也开始运转。
林家的……女公子?林玦的姐姐?
原来刚刚过去的小轿,里头是林玦的姐姐?
他有些呆滞得捧着手炉上了马车,一直到回了家都有些没能回神。
对林玦的阿姐,朱逊自然是有所耳闻的,虽然林玦很小心翼翼得小心翼翼不愿意多讲自己姐姐的事,但是这个年龄的男孩攀比之心浓烈,凡是姐姐给他新绣了荷包,做了点心,批了作业,都被他努力隐藏但是没能忍住得努力秀荷包,浮夸姿态拿出点心盒子,答作业时候高昂着小脑袋给曝了光。
朱逊之前并未在意,只是小孩又骄傲又别扭又忍耐,一脸“我姐姐很好但是不告诉你们”的姿态,让他多少留下了一点这位林姑娘的印象。
那个林玦藏得好好的林姐姐,仿佛就是从天而降一样,突然飘到了他的面前。
朱逊『摸』了『摸』手炉,感觉从手一直暖到了心坎里头。
一,一定是个又温柔又聪明的姑娘吧。
这位今科探花郎没忍住『摸』着小手炉,『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事实上呢?那个温柔又善良的林姐姐此刻正非常温柔得拧着林弟弟的耳朵,左一圈右两圈得转,小脸上羞红一片“长本事了啊,林小玦!”
刚刚在朱逊马车上睡成小猪的林玦挣也不敢挣,怕引来外头看顾着的婆子,只能用着小气声求饶,显得格外可怜。
林黛玉脸颊上红霞满天,自己方才还担心弟弟,却见到他埋在被子里头对着自己眨眼睛示意时候,再一思究竟是怎么回事,整个人都要羞到掩面冲出去了,后来想想她不能跑,原来没人知道的,她一跑别人全知道林玦是装醉的了,只能强作镇定,等里间没人的时候再教训他。
林玦此为何意她当然明白,旁人不知道她回府的时间,他能不知道?
他是故意引了那人过来给她看。
林黛玉回府时候突然听到婆子传话进来说林玦醉死过去,又急又担心,只是她不好见外男,只能掀开帘子隔着娟纱看出去,却只看到了一人独立的背影,弟弟则是在马车里被挡的严严实实。
刚才心急,并未多想,现在细思起来,那人,那人身形高瘦,负手而立,背脊挺直,就如一根青竹一般。
直至她回了内院才听闻去接应的人说了林玦没事,只是睡着了。
这时又想起来外头的人似乎等了有些久,身上都染了雪『色』,穿着有薄,方才吩咐人送了些东西出去。
本是无可指摘的应对,如今得知是弟弟故意设计二人见面,一下子就让小姑娘不知所措起来,
这,这要是让人知道了……
林玦怕她多想,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道“姐姐莫要担心,我装的很好,他定是半点没有察觉的。”他轻轻扯着黛玉的袖摆,被林黛玉一用力抽走,她背对着林玦坐在他床头,显然整个人气得不轻,林玦忙凑过去小声说“我同这朱兄相交颇久,也对他有了些了解,阿姐,他对这方面很呆的,定然不会想到那么多。“
黛玉依然没有理会弟弟,于是林玦就在她背后一下下得扯着黛玉的衣裳,他今年不过十二岁,正是最调皮的年龄,往日捣蛋了这一招百试百灵,果然,很快黛玉就侧过身啪的一下打了他的手一下。
烦。
她拧着帕子,眉心打了一个结,今年她不过十三岁,还未及笄,但是她这个年龄的姑娘很多东西都已经懂了,她又聪慧,早早就知晓双亲对她的爱护,二老不欲她嫁去高门大户,空有荣光,却活的像一个纸人,她知道。
二老这一年来都在相看着青年才俊,弟弟在其中也没少出力,她也知。
只是,只是这人是第一个被弟弟带到她面前的,弟弟这样的举动,是否是父母的授意?那,那人,莫非是父母也看中的?
纤细的指尖搅着帕子,她心中又羞又气,又有些惶恐和无措。
按弟弟的意思,送他回来是那人自己的决定,弟弟至多也就是推了一把力,如此看来,那人品行应当尚可?
不,会让这么小的弟弟喝酒,似乎也不甚牢靠的样子。
她心中百转千回,一会想着今天自己的表现是否显得轻浮了,好人家的女孩儿应当不会给外男送东西。一会又想那人看上去快冻坏了,又是为了弟弟才会如此,她作为长姐自当如此,否则不是显得他们林家不懂道理?
真真是少女心思愁肠百结。
林玦没察觉到她的想法,还在她背后小小声得将这些日子以来同朱逊的相处说了。
朱逊此人,于男女情上正如林玦所说有些呆,也有些迟钝,他被点了探花郎,相貌自是不俗,五官立体,眉『毛』浓黑,眼睛深邃,还有一个酒窝,整个人给人很有精神的感觉,平日里头亦是常常面上带笑,是一个很能博人好感的类型。
但偏偏这样一个有才学、长相有好的男儿,身边莫说红粉知己了,就连个侍女都没有。
用他的话来说,女孩儿娇气,跑的又慢,出门又不方便,于是身边干脆只用了小厮了。
且他既不解风情,据传他当年打马游街的时候,有女孩儿在楼上丢了帕子,谁知他就在帕子要掉到面前的时候勒了马,头也不抬得自边上绕过,半点没看那帕子一眼。
林玦越说越有些兴奋,这些日子他听了一耳朵这人的八卦,全都是被边上学子以反面教材说的“据闻朱兄极擅填词,又好音律,便有些女子七绕八绕拖了关系请他给填词,不管是多有名的人来,他都不给填,说自己不喜欢填闺怨词。”
“为此他得罪了好些个人。”
“为何?”林黛玉听到这不由有些好奇“他自己写的词,爱给谁给谁,难道有人拿不到,便怪了他?”
“可不。”林玦耸肩,然后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林黛玉用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于是他只得端正坐起。“只是姑娘家家会哭啊,到了旁人那边一哭,话说了半句,人家听了自然觉得就是朱兄的错啦。”
这……林黛玉登时眉头紧锁,颇有些不赞成“女儿家家,怎可用眼泪去做这种事?”她看起来有些气恼“这,这真是……”
“哎哟我的姐姐。”林玦见她生气赶紧拉住她“你可莫气,要我说呀,能被这些虚情假意的眼泪骗住的男人,也不值得结交就是。”他又补充了一句“朱兄也是这么想的。”
林黛玉思索了下,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就在他们说闲话的时候,忽听脚步声,贾敏打帘进了来,一见林玦好端端得坐着,又见黛玉脸上还没散开的红霞,登时就明白了什么,她快走两步,揪起了林玦的耳朵,“你这皮猴!”
她的动作极为娴熟,掐住的又是黛玉方才掐住的耳朵,林玦当即就叫着求饶,“母亲,母亲我错啦!母亲绕我一次吧!”
他叫的惨,黛玉便有些于心不忍,便也给他求了情,贾敏气呼呼得松了手,拿指尖不停的戳着林玦的眉心“你可长点心,别拿你姐姐的闺誉开玩笑!”
说罢她便急急出去给儿子收拾首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