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六十五团可是新疆最早种植薰衣草的地方之一。”
女店主一边领着姜南看各种香薰制品,一边向她介绍:“从前国内是没有薰衣草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国家从法国引进了薰衣草种子,选了好几个地方试种,最后发现我们这里的土壤和气候和法国的普罗旺斯差不多,最适合种薰衣草。从那以后,薰衣草就成了我们这里的特色。”
“六十年代?到底是六几年啊?”倪女士跨进店门,恰好听见女店主这样说,难掩激动地问。
“我想想……最早是六四年,还是六五年?”女店主朝倪女士笑笑,“阿姨,你要是有兴趣,就先在这里坐坐,我找本兵团出版的画册给你看,比我讲得清楚。”
画册做工不算精美,介绍却很详细。
1964年,国家下达试种任务。
1967年,根据试种结果,确定六十五团的两个农场作为全国薰衣草种植基地。
1969年,六十五团的薰衣草种植面积达到10.4亩。
1971年,薰衣草种植面积达到76亩。
1980年,薰衣草面积达到2000多亩,精油产量突破1500公斤。
“七十六亩也不少了。”倪女士盯着画册上的黑白花田,喃喃低语,“那时候要是晓得有这样的花田,就算不是我们连队的,我怎么也要来看看花才对。怎么会一点印象没有?”
姜南只得安抚她说,记忆是靠不住的,等会儿到了场部服务中心,找到档案才作数。
女店主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当时没说什么,临出门时递给姜南一瓶精油和两个小香包,说是赠品。
姜南不好意思收,她只花了八块钱,买了块精油香皂,哪值得这么多赠品。
“这个精油是试用的小样。”女店主微笑道,“每天晚上滴一两滴在枕头上,可以舒缓压力,帮助睡眠。香包挂在汽车里,也是一样的。”
她朝门外倪女士的背影努努嘴:“这是阿孜古丽给那位阿姨的祝福。”
事实证明,倪女士的确需要这份祝福。
她们在场部等了两天,收到服务中心遗憾的通知:“经过查询,我团从未接收过一名叫倪爱莲的上海知青。”
“怎么可能没有倪爱莲呢?麻烦再查一查,倪爱莲,爱莲说的爱莲。1966年从阿克苏的农一师第七团调过来的。”
倪女士赶到服务中心,隔着窗子恳求。
工作人员抱歉地摇头:“老太太,我们档案部查过了,团场知青名单里真的没有这个人。”
“会不会是老档案遗失了?能不能想想办法……”
姜南的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我们团的档案保存得很完整。档案部的同事不仅查了1966年的知青接收记录,还查了六十到八十年代的花名册,不仅没有接收记录,也没有劳动关系和回城记录。”工作人员朝她苦笑,“总不能都遗失了吧?”
“没有……”倪女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声音拔高起来,“不可能的呀!我还拍过照片寄给朋友。”
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那张照片,递进窗口。
“后生,你看看,照片背面有我当年写的字,是在六十五团场部拍的没错。”
工作人员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倪女士,语气温和但坚定:“这张照片,应该不是在我们场部拍的。”
他示意她们去看对面的墙,那里挂了一些兵团的老照片:“中间那张就是六十年代的老场部。房子是砖瓦平房,不是土坯房,周围也没有那么多的白杨树。应该是……你弄错了。”
倪女士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眶微微发红:“怎么会错呢?”
她抓住姜南的手臂,就像溺水的人攀住浮木:“我脑子有毛病,弄错了,难道照片也有毛病,也会错?”
姜南低声安慰道:“别急,有照片就是有线索,一定能找到的。”
工作人员点头附和:“说不定当年笔误了,我们四师还有六十四团、六十六团、六十七团……你们要不要去那边问问?”
离开服务中心时,倪女士脚步有些踉跄。姜南扶着她,轻声说道:“要不我们先在这里住几天,也许能找到一些当年的痕迹。”
她有心想让老太太放松,从网上就近挑了家民宿:“就当可怜可怜一直睡睡袋的我?这家民宿看起来很干净,还包伙食。你看它外墙的颜色,是不是很小房车很配?”
倪女士神情疲惫而茫然,只含糊应了个“好”字。
黄昏时,小房车按照导航开进团场边缘的一片薰衣草田。民宿本身就是当地的维吾尔族民房。雪白的墙壁,天蓝色的雕花门窗,黄色的柱子映着红色的栏杆。丰富艳丽的色调,让人的心情也随之明快起来。
推开院门,迎面扑来一阵淡淡的薰衣草香。七月的葡萄已经成熟,葡萄架下铺着花毡,矮木桌放着一壶冒着热气的紫色花茶,正是香气的来源。
“欢迎光临!”屋里出来的,竟然是精油店那位女店主。她换了一条宽松的棉麻长裙,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脸上仍是熟悉的笑容。
“又见面了。”姜南惊喜地打招呼,“没想到这家民宿是你开的。”
女店主笑着迎上前来:“还真是缘分。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你们想先休息,还是在院子里喝茶?这可是今年的薰衣草新茶。”
倪女士选择休息,姜南则女店主在花毡上坐下。一杯薰衣草花茶入口,温暖的花香似乎的确能驱散烦恼。
“看来你们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女店主关切地问。
姜南叹了口气,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遍:“能不能麻烦你打听一下?”
女店主眉头微微皱起:“确实有点奇怪。明天我去作坊问问。不过兵团的老职工很多都搬走了,剩下的也不一定记得那么久远的事。”
她安慰姜南:“不要心急。很多事都是讲缘分的。就像我,活到三十五岁,还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来新疆旅游一趟,什么山啊湖的着名景点看了个遍感觉也就那样。哪知道看见这片薰衣草田一瞎子就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