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余渊在这李府中已经住下了五天时间,这五天中,那李润身倒是出奇的老实,连李京平的夫人都觉得奇怪,这孩子往常是三天不出府就要癫狂了,如今五天了怎的还在院子里闷着,不会是出什么病了吧。为此还特意来看过,发现李润身还和往常一样,斗鸡弄犬,一切正常,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长得清秀的少年下人。李夫人一打听,原来是李润身新寻来的跟班的,专门为他训练斗鸡的,心中不由一阵惋惜,真是白瞎了这孩子的长相了。当然余渊可是不知道老夫人怎么想的,他看似一直在为李润身训练那只金睛兽,实际上那金睛兽的禁制只要分分钟便能够解开,他只是以这个为借口,获得更多的自由时间而已。而李润身这几天已经被那开口的小八哥迷住了,这小东西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自从开智以后,怎么说呢,不仅仅是教啥会啥,还能够和人对话,完全就是一个鸟人,李润身是喜爱的不得了,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李四,就为这事儿李三还郁闷了好久。
这几天余渊混迹在府中,上下关系打通了一个遍,尤其是后厨,那几个厨娘更是天天给他加餐,弄得余渊都郁闷了,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要靠脸吃饭。这个吃饭确实是真真正正的吃饭。是时不时的还要被那些妇人揩油,简直——唉——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不过总算没有白努力,余渊也打探明白了,自从知道少布使团来京的消息后,那李京平的饭量急剧下滑,有时候晚上更是一口饭也吃不下。不过就在十天前,似乎情况有所好转,又恢复了正常饭量。而且有时候还会喝上一口。看情况应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已经被解决掉了。余渊推算了一下,大约应该是自己父亲近几日就要进京履职了,背锅侠驾到,李京平身上的担子也变轻松了不少。
而另一边他重点关注的给李京平搓澡的胡巴师父和喂马的付老师也都接触过了,而且还小有收获。那胡巴因为是异域人,在李府之中并不受众人待见,而余渊却能够和他平等相交,还能够饶有兴致的听他说一些家乡的风情,还有发些他对故乡亲人的思念之情,倒是对余渊印象特别好。在闲谈时他无意中流露出一个消息,那李京平右脚竟然有六根脚趾,虽然这个消息并没有实际用处,但余渊却用心记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能够用得上。至于付老实,孤身一人,卖身为奴,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一个i人,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余渊也摸清楚了,这李京平的后院养着十二匹拉车的骏马,每日出行需要套上其中的两匹。常用的那两匹最为温顺,名唤雪中白,和云中白。两匹马都是白中透亮的骏马,李京平尤为喜爱。不过最近雪中白似乎不太对劲,食欲下降,精神萎靡。付老实虽然不是兽医,但常年喂马也发现了不对劲。所以这边已经上报管家,去请兽医了,明日上午大概就能到。
另一边余渊在进府的第二天便认识了给李京平赶车的汉子,名叫李义,世代为李家赶车,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三代了。此人五十多岁的年岁,身体康健,精神也是不输小伙,站在那里精气神十足,倒是没有下人的模样。不过余渊却暗中给他下了一个绊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余渊在一番彩虹屁送出后,随口说了一句,“李大哥,你这右腿怎么看着有点不对劲,莫非是伤到了?”其实,那李义的右腿根本没事儿,余渊是对他用了催眠术中的无中生有,在他潜意识里种下了一颗种子。随后,三天遇到他的时候,余渊在打完招呼,告辞的时候,发出一道指力,轻轻点在了李义右腿的麻筋上,那李义一抬腿,脚下发软差点没摔倒,幸亏被余渊扶住了。余渊连忙嘘寒问暖道,“李大哥你这右腿的伤可是严重了?”李义嘴里面说没事没事,但心里这个时候已经犯了嘀咕,自己这右腿是怎么了?随后几天里,他越想这右腿越是不舒服,去医馆看了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到了第五天,他竟然走路有些跛脚,却又不疼,是着实恼人。这一切都是余渊暗中布下的棋。
余渊深谙布局之道,任何巧妙的布局都会有迹可循,只要找到关键的节点便能够顺藤摸瓜,将最后布局之人找出来。要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最好就是少借助外力。比如李义,他完全可以用内力将其右腿悄悄的击伤,使其跛脚。可那样一来,无论做的如何隐秘自然,都会令人觉得突然。主要原因便是缺少过程。所以余渊布局力求自然,只是在关键环节做一个引导而已。这一套布局完成,余渊觉得自己离马夫的位置已经不远了。
这是余渊进入府中的第五天,靠着他超人的能力,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布局。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思,好好休息一晚了,机会或许就在明天。吃罢晚饭,他和衣躺在床上,却睡不着,那一边李三的鼾声已经大起,更是吵得他睡意全无。便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隔壁院子里又传来了一阵琴声。从他入府以来,这隔壁院子里每晚都会有人在弹琴。余渊知道那里住着的是李润身的五姐,李秀吉。前头交代过了,这李京平有六个女儿,一个儿子。五个女儿都已经嫁了出去,唯有这五女,已经二十五了,在这个时代来说算是老姑娘了,却完全没有要出嫁的意思。即便是李京平多次找人说媒,都是被她拒绝了。想要拿出来为父的威严,强迫于她,却偏偏不行,只因这女儿有个不得了的老师——名叫龙潇月。倒不是这个老师武功修为有多高,李家惹不起,她只是李秀吉的琴业师父。但她的身份确实太吓人了,她是当今沧海国主最小的女儿,有公主这个靠山在,他李京平能如何呢?更何况那是他亲生女儿,难道非得把她逼死么?
余渊也是深谙音律之人,他连续听了几天晚上这琴声,老实说技巧上还差一些浑圆,情感却是丰满。虽然不知是个什么曲子,却从中能够听得出思念和无奈之情。而今天晚上,这琴声明显不同,情感虽然单薄了一些,但技巧上却已经炉火纯青,即便是余渊也是望尘莫及,更难得的是这份技巧恰好将那份情感上的不足弥补上了,形成了一种共鸣,琴音如泣如诉,牵扯着听琴之人的情绪,完成共情。这分明和前几天弹琴之人不是同一人。
好奇心驱使之下,余渊悄然起身,推开房门,循着琴声走了过去,直到一面高墙之下方才停住脚步。隔壁便是李秀吉的院落,他想了一下,还是被好奇心驱使,翻上了墙头。因为是内府的隔墙,只有一人来高,余渊一伸手便把住了墙头,完全不用武功修为,全靠身体的灵活性,一个翻身便上去了。跨在墙头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院落之中,花丛散落,树木交错,仿若山野闲景,完全没有刀斧痕迹,这布局之人绝对是个园林高手,不落一丝人工痕迹。树丛掩映之间,正对面坐着两个妙龄女子。二人都是身穿白衣,面前一张古琴,正中央一个矮几之上正燃着一缕熏香。其中一个气质高贵,却一身冷艳之气的女子,相貌更胜一筹,双手风琴,凤目紧闭,整个人已经沉浸到琴音之中。另一女子正凝神聆听,偶尔皱眉若有所思,那样貌虽然略输一线,却因眉目之间流露出来那种天生的忧郁之色,别具一番风味。美景美女美曲,一时之间余渊也痴了。完全沉浸在这完美的夜色之中。
此时,那曲子已经来到了结尾部分,恰是少女一番幽怨的低诉后,轻声抽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随即琴声戛然而止,整个小院完全被琴声的意境所感染,似乎花也娇羞,草也带泪,一种无奈,失落之情油然而生。余渊情不自禁的低声念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余渊想到了自己的前世,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几位红颜知己,又感慨人的渺小,岁月的无情,一时之间竟然失去了控制,声音越来越高。
“谁?下来。”一声娇喝,随即一道白影袭了过来。余渊这才醒悟,自己是来偷听的,怎的就暴露了。其实这也不怨他,对方的琴艺已经达到了一个巅峰。这就如同习武之人修炼出领域一样,这琴声已经形成了自有的一片领域,能够感染所有在领域中生物的情绪,因此,即便是以余渊的修为,还是在不知不觉之间着了道了。这一声呵斥方才将他惊醒。眼见白光袭来,他脑袋里电光火石的运转,当即将罡气护住胸腹,硬生生接下来这一下,果然如他所料,这白影之中并没有多大力道,看来对方只是想要将他击落,并没打算伤他。这白影正是那弹琴女子的袖中抖出来的一块丝帕。能够将一块丝帕当做暗器,看来这女子的修为也算不错。
见余渊从墙头掉落下来,那面带忧郁的女子当即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小的是少爷新收的跟班,夜晚睡不着,听到琴声,疑是仙乐,便寻了过来,丝毫没想冲撞到二位姐姐啊!”
“油嘴滑舌,一看便不像好人,这李润身真是越来越不堪了,什么人都用,秀吉你也不管管。”那出手的女子说道。
余渊当即拱手施礼道,“这位姐姐,小可翻墙听琴,也算是半件雅事,如何便不是好人了,而且,这事情是小人一人所为,你又如何迁怒于李少爷?”余渊这话说的不卑不亢,倒让那女子一愣。当即冷笑道,“半件雅事,我倒要听一听这夜半跨在女子院墙之上偷窥,怎的就算是雅事了,而且还是半件?”
余渊拱手又是一礼道,“伯牙子期,因琴而相知,高山流水,千古佳话,其时钟子期不过是一介樵夫,俞伯牙却丝毫没有嫌弃,这算不算是雅事?而今,我余小渊虽然身为下人,但却受琴声所召,被琴意所感,这难道不算雅事么?至于这半件么?只是因为小的身在墙上,半在俗礼中,半在心境内,不得全雅啊!可惜了,可惜了!”余渊这话说的云遮雾罩,却有理有据,正奇相连,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那面带忧郁的女子听罢,竟然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冷面女子却并不买账道,“信口开河,你是什么人也敢和先贤并举,我且问你,方才你念叨的诗句是从哪里偷听来的?”
“姐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小子虽然是个下人,却也有自己的尊严,俞伯牙尚且不嫌弃钟子期的身份低微,你又何必嫌弃小子地位低贱呢?况且小子低贱的是地位,不是人格,你若出生在小子的家庭,还有今日的地位么?恐怕早已堕落,也未可知啊!”余渊丝毫不让步,他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身居高位,靠祖上庇荫的富二代,这时自然不会客气。
“你,你混账,敢如此和本宫说话。”那女子怎会听不出余渊最后那句早已堕落背后的含义,当下也是心头火起。
“师父,你平日里总是叫我心平气和,如今怎的和下人较起劲来了?”旁边面带忧郁的女子赶忙上来解围,随即转向余渊道,“你就是余小渊,润身新收的驯兽的那个跟班?”
余渊闻言当下肯定了对方的身份,看来这李府里自己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当即躬身道,“正是,余小渊见过五小姐。”
“你倒聪明,还不去给我师父赔礼。”这忧郁女子正是李秀吉,方才那种情况,于公于私她都得出来圆场。
“余小渊少学无知,还请……还请这位师父姐姐多多见谅!”余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只能还以姐姐称呼,只不过前面贯了师父二字。
这古怪的称呼,那冷面女子也是第一次听到过,当下忍不住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很快就收了回去。“什么师父姐姐,不伦不类,我叫……你称呼我为七小姐便是。”那女子本来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不便暴露, 也犯不着和一个初次相逢的下人交代,当即将自己在家中的排名报了出来。就算余渊本事通天,机智如妖他也想不到对面这个女子竟然是沧海国的小公主,龙潇月。龙潇月虽然名义上是李秀吉的师父,二人却是闺中密友,这龙潇月还要比李秀吉小两岁。
十年前,沧海皇后设宴,宴请二品以上官员家眷中秋赏月,恰好龙潇月为众人抚琴。她的琴艺传自江湖上有名的琴妪秦广弦,这琴广弦的琴技传说已经能够惊天地泣鬼神,却从来不收徒弟,也无儿无女,不想晚年入了皇宫大内的供奉堂,还收了龙潇月为弟子。这李秀吉本来便喜欢音律,想要拜入秦广弦门下自然是奢望了,于是退而求其次,拜入小自己两岁的龙潇月门下,这也算是曲线救国吧。后来秦广弦对她也多有指点,琴技大涨。这便是二人怪异师徒关系的由来。而且那一次宴会,也注定了李秀吉今日的结局。
就在那场宴席之上,她认识了龙潇月的弟弟,沧海国的八皇子,龙啸云,自此一见误终身,虽然二人年少,时年龙啸云只有十二岁,李秀吉也只有十五岁,却暗种情种,十年来二人感情越发深厚。可这份感情是不敢拿到明面上说的,刘秀吉比龙啸云大三岁,在皇家这件婚姻定然是不被看好的,其次,龙啸云的身份是皇子,而且还是绝对不可能登上皇位的皇子,他的终身大事,只能用来作为政治联姻,是要娶封疆大吏,甚至是外部势力的女子为妻的,礼部尚书肯定不在这个范围之内。而以李京平的身份和地位,以及在士林中的盛名,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入皇族做平妻,要做也要做正妻。所以,李秀吉也不敢说出口。这中间作为知情者的龙潇月没少帮忙传递消息,牵线搭桥,可终归于事无补。
今日这龙潇月便给李秀吉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那边沧海皇帝似乎有要他迎娶少布王庭公主的意思。这才引起李秀吉的伤感。为了缓解她的心情,龙潇月方才就那首曲子指点与她,调整一下她的情绪,没想到竟然将余渊引了过来。
余渊听到龙潇月的自我介绍,心中倒也没有多想,当下又拱手道,“见过七小姐,方才小子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你这小厮倒也懂事,本小姐不与你计较了,你说说刚才那首诗是从哪里听来的吧。”龙潇月一挥手道。她主要还是好奇那首诗的来历,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多凄美的句子,触动人心,而且应情应景,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如此感人的诗句。
“这个,呵呵,是小人自己写的。”余渊心中骂了自己一声厚颜无耻,好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版权一说,而且李商隐不会也穿越过来的。
“你,不可能!”龙潇月不敢置信,这如此美妙的诗句竟然是一个下人写出来的。
“那七小姐如何才能相信呢?”余渊问道。
“除非,你能……”龙潇月眼珠一转,说了半截话,却拿手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