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枕遥躺在床上，虽然白日里经历了不少危险，此刻也有些筋疲力竭，但仍旧是睡不着。
她想起临行前奶奶和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
宋枕遥打了几个电话吩咐好店员在她走后书店的一些运作，一转头就看见奶奶站在她身后的地方。
随后她跟着奶奶走到里头的房间。
“奶奶，我之前就有这样一个问题，您既然说我们四支八门是从商周就存在的，最古老的除魔组织，这么多年的传承和技巧肯定不会差，离开了晚玉，单靠我们这件事真的无法解决吗？”
尽管是炎炎夏日，奶奶依旧穿着厚重的衣服，虽然价格不菲，但显得背也驼，皮肤也暗沉。
平日里宋枕遥是没有这种感觉的，毕竟奶奶在她的印象里总是权威的，就是那最桀骜不驯的大伯，在奶奶眼皮底下也只得和他儿子一起，束手束脚地站在角落里。
“遥，你听过人定胜天这句古话吗？”奶奶的言语有些莫名其妙。
“当然。”宋枕遥道。
“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我就坚定不移地相信这句话，如今经过岁月的捶打，倒是悟出了点道理……”奶奶将满是皱纹的手放在了腿上。
“人定胜天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前提是不计得失和代价。”
“如果我告诉你，有一只妖孽为祸乡里，年久日深，它的实力非常强大，你派出多少人，它就杀死多少人，如今门派里只剩下最后一批，也是最优秀的一批年轻人，你会让他们继续行动吗？”
宋枕遥沉默了。
“从私心而言，这些人里有的是你的家人，有的是你最爱的人，你舍不得让他们里面绝大多成为怪物的口粮。”
“从公道而言，他们的牺牲的确可以杀死怪物，但代价是门派里的中坚势力受到重创，发展倒退数十年，重振需要的时间不计其数。”
宋枕遥看着奶奶的眼睛，她突然觉得恐慌，因为奶奶的眼神变得冷漠，闪过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残忍来。
“所以……遥，如果有一桩买卖摆在你面前，能够用一个人的牺牲换千百的人活下来，你会不会这么做？”
宋枕遥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凉了下去。
“奶奶，你知道这次朝市的危机非同小可，所以为了避免四支八门的牺牲和无辜百姓的殒命……要把她拖进这场浑水里吗？”
奶奶的脸上却没有沉重的表情：“毕竟她不去谁去呢？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这个道理也没错吧？”
宋枕遥咬咬牙道：“这些事我们来就好，没必要把那些万里之外，安居乐业的人牵涉其中吧，既然是四支八门就得负起责任啊！”
“况且，用她一个人的牺牲就能好换回千百个人的存活……你是把她当做什么了？她难不成有神明的通天能耐？”
“呵呵，可她的确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神明。”奶奶淡淡道。
“这世间既然妖魔都存在，为何神明不存在呢？”面对宋枕遥的惊愕，奶奶继续说道。
“神明有强有弱，强的如女娲伏羲能够搬山填海，弱的也是通晓阴阳，能够解苦救命。”
“可惜的是，神明的能耐注定它难以在世间生存，几千年的封建王朝，哪一个皇帝会允许自己眼皮底下有这么一个可能能动摇自己的统治的人？或者说，只要神明存在一日，皇权神授的根基就会土崩瓦解。”
“神明生于大川，生于最高的山顶，甚至在风中诞生，在被孕育的初期没有任何记忆，只是单纯的用自己的能力活下去，于是在这个阶段大多被屠杀，甚至于被烹煮成长生药。”
“能存活下来的多数为帝王所用，王朝成立后便是一生囚于深井地牢。”
宋枕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遥，她既然是神明，那守护这天地苍生，神州风物就是她的使命，她的命数，没必要思虑太多，佛教里哪个神明不是救苦救难，甘于牺牲呢？”
……
躺在床上，宋枕遥只觉得窒息。
她想到一个从天地间活生生长出的人，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告诉“如果有一天大家遇到了危险，你作为神明，一定要为大家消灾抵厄，做出生命的牺牲，这就是你活在世间的全部意义。”
可是为什么呢？
我们作为人类，什么也没有给予过她，在阿谀我诈的时刻又何曾半分宽容于她。
倒是轮到人牺牲的时候，满世界的寻找所谓的神明。
宋枕遥看过很多书，但她真的不懂。
床中间铺满了玩偶，另一边晚玉躺着，也是一夜无眠。
“晚玉，你睡了吗？”宋枕遥终于按捺不住，小声道。
“没。”晚玉难得地坦诚。
“上次你提过民国期间的事情，你民国那会儿多大了？这么多年去了哪些地方？”宋枕遥转过身子问道，尽管她的面前全是玩偶。
“那会儿几岁？我真记不得了。”晚玉道。
“去过的地方倒是很多，雪山，无穷无尽的山峦，全是雾霭的矮树林子，沙漠，黏糊糊的洼地。”
“我那个时候还没出生呢。怎么样，那个年代的风光如何？近些年破坏大自然搞开发的情况可严重了。”宋枕遥闲聊道。
“很美，但是很可怕。”晚玉回忆道“树林里有很多虫子，还有蛇，但我喜欢树林，晚上的湖面经常有萤火虫飘飘荡荡，水面亮莹莹的，但很平静。”
“你一个人去的吗？”
“嗯。”
“你的同伴呢？”宋枕遥问道。
“有过，但他感到害怕离开了我。”晚玉平静道。
“为什么？”
“也没什么原因，谁都会离开我的不是吗？”晚玉道。
宋枕遥想到晚玉是神明，定是因为神明的寿命和凡人差异太大。
于是她道：“是因为他们的寿命太短，所以不得不与你告别吧。”
很长一段时间，晚玉那边没了回答，甚至让宋枕遥怀疑她睡着了。
“不是，他们和我同行多半觉得我是奇人异士，凭借交情可以求我实现他们的愿望。”晚玉道。
“我也想，但我做不到。我只能反反复复看见那些恶心人的怪物梦魇，除了寿命我与常人无异。”
“不过你好歹是个神明。”宋枕遥也是在哄她。
“在你们眼里神明是什么呢？”晚玉的声音很轻，和白天完全不一样，白天她陪着阿软，讲好吃的好玩的，和他一起看动画，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宋枕遥突然很想听到晚玉的答案。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却机缘巧合作为神明重生，但于我而言，这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吗？”
“我只是想见姐姐一面罢了，哪怕是在死前见最后一面。”
“我答应过她的啊，会为她赎身，会带她离开那个地方，结果呢？我什么都没做到。”
晚玉的声音小了下去，很多时候她总是表情淡淡然。
你或许会笑笑，以为她在发呆，想着青蛙有几条腿的傻事。
但她的思绪却总是飘回到晚清的一个下午。
很久都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