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单人单骑,在星夜兼程、马不停蹄之下很快就赶回了秦都咸阳。勒马急停,昭雪抬头仰望着咸阳城雄壮宏伟的城门,心里面少有的出现了一种莫名的情绪:这个可是昭雪再也熟悉不过的咸阳城啊,侃侃几十载,出出进进也不知有多少回了,作为相国府的大管家,他的那张脸就是进门的金字招牌,平日里那次不是策马疾驰,迅速通过,可是这次,他突然犹豫了!
昭雪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毕竟事关身家性命,能够苟活着,谁愿意去赴死?!况且,即便是要承担责任,但任务没有完成,如何舔着这张老脸去见相国魏冉复命,这是一个尊严和荣誉的大问题——昭雪发现,他其实是一个脸面很薄的内向男!
“走吧!爱咋咋地吧!”昭雪用极大地毅力压下了心中的不适感,向着马儿屁股就是狠狠的一鞭子。其实,他更愿意把这一鞭子抽到自己的身上!
见到魏冉,昭雪红着脸、流着汗、弓着身子,心中惴惴不安的向着他的老主子汇报了魏国的一干事宜。随着昭雪的汇报,魏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昭雪再也不敢偷窥主子的铁青脸色!
“属下有负相国重托,还未经请示私自放走暗子,请相国治罪!请重重的罚,属下绝无怨言!”昭雪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姿态了,心想“反正已经这样了,就这一百多斤肉,您看着办吧!”
“你还当我是你的相国吗?!暗子你私自放走,治罪你要重重的!你都已经想好了,那还向我禀报干嘛,你自己把自己惩罚了不就好了!”暴怒的魏冉把长案拍的吱吱作响,大声训斥昭雪道。
“属下不敢,属下不应该自作决断!一干事宜,还请相国定夺!”昭雪一下子就跪到了地上,向着魏冉一顿猛磕。
“好了——起来吧!我还有事要你去做呢!想要受罚,干完事情再说吧!”魏冉瞬间又态度和蔼起来,语气切换之快,毫无做作痕迹。
紧接着,魏冉闭口不提责罚昭雪一事,反而转过来开始称赞他爱护属下有功,就像魏冉自己爱护他一样!
魏冉情绪变稳之后,像对昭雪说,也像对自己说的一般开始娓娓道来:“人世间虽然人心险恶,但也贵在人间有情!一个把自己的生死兄弟转手就能杀掉的人,是不值得信任的!反而是为了兄弟甘心舍弃自己的人,才是人世间最大的‘可信赖者’!你对私自放走的暗子是这样,我对你又何尝不是?!”
昭雪被魏冉的一番话感动的涕泪横流,刚欲说些感激之言,却是没有机会!魏冉接着又开始自顾自的说道:“我就是不放心天下人,也不会不放心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对我忠心耿耿的你——昭雪的!这次其实也不算是任务失败,反而更应该说是有了点小小瑕疵——毕竟我楚系最大的政敌首恶,已经不会再说话了!这次你前后秦魏之间奔波月余,也算是劳苦功高,此次就功过相抵,不奖不罚了。”
昭雪看到魏冉似乎再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想必他是说完了,于是双手胡乱的把眼泪一擦,把握住机会,开始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属下谢相国不杀之恩!属下保证,此等错误,今后绝不再犯!”以往暴戾非常的魏冉,把昭雪的这般罪过都能放过,昭雪一时间感动莫名,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才好。
这个就是魏冉的御人之道了:该杀的绝不手软,即便是灭口成百上千人也毫不留情;该放的也不犹豫,即便是犯下了天大的错误也网开一面!
“那,这个跑掉的人咋们怎么办?”昭雪马上进入了魏冉心腹大管家的角色,开始为主分忧。
“嗯——至于这个逃掉的人,也不要太过于担心了!我断定他一定不甘心从此隐姓埋名,说不定这会已经到了咸阳,这件事就让芈戎他们去办吧!你这些天也是够累的,这件事就不要管了,先下去休息吧。”魏冉觉得,大海里面捞针,还是手握重兵的三贵更适合。
“奥——对了,此次任务阵亡暗子的善后事宜,直接从府库里面支出,按照平时的两倍加以厚待安抚!”魏冉补充道。
“属下谢相国体恤!”昭雪这会学乖了,不让管他就不管,尽管他很想戴罪立功!不过为兄弟们散银子,这件事他还是挺喜欢去做的。
... ...
魏都大梁,秦王密使王稽勒马急停,静静地看着这个熟悉的城市,心里面感慨莫名。因缘际会之下,几十年他都不曾到过的大梁城,旬年之间,他就到了两次!不过有所不同的是:前一次是正大光明、仪仗宏阔的秦王明使,下有主管外交的中大夫须贾小心接待,赶前赶后拍马,上有魏王屈尊厚待,昭命便宜行事的特使特权;这一次却是轻骑简从,不但没有丝毫的阵仗,还成了需要乔装打扮偷偷摸摸赴魏的秦王密使了。
来不及再次感怀世事无常,王稽就执起了他的秘密使命,因为他的主子秦王还在咸阳城里巴巴的等着他的汇报了,有了这个紧箍咒的加持,王稽胆敢耽误?!他紧接着收拾情绪,再次策马扬鞭,熟门熟路的第一时间直奔太子悼独居府邸。
可是,风雨兼程的到了目的地之后,让王稽始料未及的是,眼前太子悼在魏国的特别住所被魏军层层围住,里三层外三层的,就是一只鸟也不让飞进去!
“这是怎么了?”王稽当即吓得一个激灵,心道:“难道魏国胆敢撕毁秦魏盟约,欲对太子不利?!”
“赶紧去打听——”王稽对着身边的几个亲卫轻声呵道!
不消功夫,效率极高的王稽亲卫就把一个天大的坏消息带给了王稽:原来是太子悼已于多日前被害身亡了!至于到底是怎么死的,一时间众说纷纭,也没个统一的说辞。
听到这个太子悼的惊天厄运,王稽当即被震的浑身发颤,在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啊——”后,就立马原地向后晕倒过去!当然,他的亲卫们第一时间就把王稽扶住了,因为惊闻巨变,“晕倒”是王稽该有的正常反应,而不让顶头上司真的摔倒更是身为心腹亲卫的不二职责!
当然,王稽不可能长时间的晕厥不醒,这个他很明白!在半真半假的演完被“震惊的不轻”之后,王稽一边嘴里面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一边眼泪直流,从晕厥中逐渐醒来!
而眼看着顶头上司这顿神操作的几名亲卫,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只能做个打打杀杀,被呼来喝去的小人物了——这顿恰到好处的真情实感,这番即晕即醒的神仙反应,没有个把天赋是做不来的!
有些事注定会被集体遗忘,即便是刚刚发生在眼前的,因为大人物不想被提及,众人就会很配合的视而不见,比如刚才——王稽的连晕带哭的尴尬丑态!这个表演,王稽是给秦王看的,当然远在千里之外的秦王不会亲眼看到,但是,王稽相信会有人把自己这番影帝级别的操作汇报给他的;而与此相反,看在几个亲卫眼中的,则是平日里深沉入海、高大肃穆的顶头上司的伟岸形象被颠覆,不期而至的展现出了他的平凡而脆弱的一面,这个对于王稽今后统辖和驱使下属当然是不利的。
那表演很重要,不演不行!不利又该怎么办呢?
让该知道的知道,让该忘记的当即忘了它,就是这么简单!看到全过程的亲卫们很明白一个道理,比起被穿小鞋甚至是凭空消失,忘掉它——太划算了!
务虚的事干完了,就该真打实干了!王稽心中思虑:太子储君在异国他乡莫名暴亡,还有比这更大的事情吗?!还好这事情和他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天大的事也不是自己造成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王稽明白接下来他该怎么做了:密使的身份已经不足以搞定接下来的事情了,而即便是花费九牛二虎之力,也必须要把这一切都搞个清清楚楚,好回去把大梁城发生的一切详实地回奏给秦王。
说干就干,王稽一干人等麻溜的褪去了用于掩饰身份的商家服饰,换上了随身携带的秦使官服,虽然人不多,但好在五脏俱全,遂即摆出了使节仪仗,瞬间密使换明使,直奔魏王宫讨要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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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明使了,那王稽在魏国的一概关系就都可以使用了!而最先被告知的,就是中大夫须贾。须贾本来就是专司外交事宜的,在接到王稽再次作为秦王特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大梁城,并且直奔王宫的消息之后,须贾被着实惊了一下!
但秦太子在魏国无端身亡,魏国本来就理亏,在宫廷值班的须贾在紧急遣人把秦使已经现身大梁城,并且直奔王宫的消息上报之后,当即决定亲自前往宫门口去迎接王稽一行!而是否计较秦使偷偷摸摸潜入大梁城的外交不屑和不善之举,被理所当然的抛之脑后。
可想而知,须贾腆着一张热脸在宫门口捧到了王稽的一张冷屁股!须贾意欲再次的攀附一番,可王稽却是异常冰冷,太子在魏国暴死,他胆敢说说笑笑!
“须贾大人,话不多说,带路——去见魏王!”王稽铁青着脸低声呵道。
“贵使请随我来!请——”面对王稽的出言不逊,须贾不敢有丝毫不悦,马上识相的率先带路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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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是办公时刻,接到秦使突然现身大梁城,正在朝着王宫直奔而来的消息后,魏王对这个不打招呼,一现身就要来王宫兴师问罪的秦使搞的有点惊慌失措,遂即紧急就把包括相国魏齐在内的一众重臣召集到位,忐忑不安的在魏廷等待秦使王稽莅临。
“秦使到!”听着魏廷门外内官的一声高声吆喝,魏廷众人尽皆一个机灵。
“今天的这个接待秦使朝会——不简单啊!”魏齐心中哀怨道,“秦人内讧,还要找魏国的麻烦,我们找哪里讲理去!”
见到魏王,王稽也不顾及自己身为臣子的身份了,连外交礼节也省了,直接就毫不客气的质问道:“我大秦太子为何在你魏国无缘无故薨逝?!还请魏王给个说法!”
尽管魏王对王稽盛气凌人的做法心中颇为不满,但秦太子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他自觉理亏,也不敢怠慢王稽,只能咬着牙强拢着暴脾气,有点讨好语气的告知王稽道:“秦使,息怒——秦太子在我魏国的国都被杀,实乃魏国之过!寡人这里代表魏国向贵国致歉了!”
话说完,魏王当即从王座起身,向着王稽轻轻地行了一礼。看到魏王可以屈尊做出这番举动,王稽就是再占理、再霸道,也只有回礼以待。
在拱手回礼之后,王稽语气有所缓和,道:“魏王不要见怪,惊闻国之储君薨逝,本使震惊不已,气愤之余做出了出格的举动,还望魏王海涵!”
“不怪——不怪!情理之中——情理之中!”作为一名王者,魏王这涵养——没的说!
“本使敢问魏王,本国太子突然薨逝,贵国的理由是什么?”王稽又开始追问道。
“秦使细听,通过寡人对行凶首恶的亲自审问,得知他们是一帮不明身份的秦国人,但他们杀人的动机寡人到现在都没能搞清楚!他们到底是因为和贵国太子有大仇,还是仇视秦国公族的敌对势力下的手就不得而知了。这批人非常的死硬,寡人和一众大臣轮番连夜审问数个时辰,刑讯致死了好几个凶徒,也没能再问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魏王无奈的回答道。
“是啊——是啊!他们的骨头太硬了!”中大夫须贾赶紧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