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军开拔,那场面可谓不是太壮观,可谁料到,此等雄心壮志,此等壮阔场面,承载着百万赵人嘱托和期望的赵奢大军,在浩浩荡荡西出邯郸城仅三十余里之后,连个秦军的毛都没有见着,就当即偃旗息鼓,安营扎寨,修筑营盘,原地待着不动了——是既不救援相距仅七十余里的武安,也不救援远在三百余里之外的阏与。
回想誓师出征的宏大场面,还有赵王亲自送行时扯着嗓子吼出的慷慨陈词,还有爷娘妻儿夹道送别之时的殷殷嘱托,再加上誓要出征与虎狼秦军一决高下的雄心壮志,凡此种种,内外使劲,直把众将官以及众士兵的血液都一下子冲到了脑门,大有余力依然强劲,怒发冲冠之势!可就是这样的一支士气高昂的“铁军”,浩浩荡荡的从邯郸城出发才走了三十余里,就... ...歇菜了!
那可是走上个三百余里,也不会感到累的雄壮之师啊!就这样止步于了热身阶段... ...
可主帅赵奢才不管这些,他就是要众将士憋着,把热血生生给风凉后再——憋回去。
可想而知,习惯于在一线拼杀的兵士都是老实人,思维也和提着矛戈刀剑直来直去的冲刺兵刃是一样一样的。对于主帅的就地缓人,就地看风景,就地观星象,就是不能再进军了的军令,他们就是想破了脑袋、想干了脑浆也不会想明白。兵士们不明白,赵奢也不想他们明白,都明白了,都做主帅去了,谁还去做炮灰,谁还去一线冲杀打仗,做个不穿衣服只用右手托着下巴静静思考的思想家多安全!
像被打懵的鸡一样,不解的兵士们在不满了一阵子之后,也没有等到适时地解释,又不敢跑到主帅跟前去宣誓人权、讨要知情权,就是到中军大帐附近哼唧哼唧几下也是毫无胆量,毕竟人家执法队就在帅帐旁边双手托着脑袋瞪大眼睛找线索的了,大战在即不砍下几个脑袋祭旗,就等于执法队玩忽职守、失职渎职没有好好干工作... ...在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做这个出头鸟的现状之下,于是兵士们纷纷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排解心中的不满——士气低沉,情绪躁动(情感上受了委屈,不敢怒,拉一下脸,使使小情绪总归是不触犯军法、总归是可以的吧)。
看到将士们的这种不满情绪,即使是军权在握、我行我素的赵奢也觉得该到干点什么的时候了——终于,几天之后,众人等到了幕府聚将。
这次是千夫长以上的军官全部参与,像极了现在的扩大会议。意图很明显,就是要众人皆知,把赵奢的意图传递给基层的每一个士兵。
赵军就是赵军,即便是士气低沉的赵军,也是精锐中的精锐,很快的就幕府列队,静等主帅。
而主帅赵奢呢?则是一直到众位军官都到齐了一大会,才慢悠悠的八字步缓缓跺进幕府(一把手的特权毋庸置疑),即便就是这个样子进的幕府之后,他也依然是慢慢悠悠,待到好不容易走到帅位安坐,仍然不说话,然后又是一番仔细着装,直到在众位纯爷们、真汉子将尉的眼中慢的好像过了半个世纪之后,赵奢总算是开了尊口:
“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每日都忙着修营垒,勤操练的。我刚才仔细巡查了一遍驻防情况,目前营垒貌似已经修的很坚固了,兵也练的很好了,我看以后不需要再这样全部士兵都去了,各位将军都筹划一下,每日划出麾下一成的士兵再去接着坚固壁垒就可以了,这样每天倒倒班,大家就都有了休息的时间,没事干做做操锻炼一下身体,搞一些其他的娱乐活动也可以,就是喝点小酒也很不错,只要别搞得太过分了,连站岗放哨的都喝醉。”把话说完,赵奢看着众将官的反应,也没有一个人应答的,很显然是被自己的话给说懵了。
赵奢才不管众人懵逼不懵逼了,似笑非笑的接着说道:“但是有一条,本将提前言明:‘没有本将的指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也不得规劝本将军出战,甚至在本将面前任何和军事相关的话题都不能提,打仗的事,本将呢,自有成竹在胸!就此一条,有敢于违令者——立斩不赦。”
这会是彻底的懵逼了,幕府瞬间鸦雀无声……
“咳……咳,大家听明白了吗?”这最后的一句倒说的中气十足,杀气翻滚。
“诺!”众将虽然是越听越糊涂,越听越伤心,心想主帅怎么这样胆小怕事啊,但是人家毕竟是一把手,还是谁不听话就可以立马拿谁开刀的刽子手型统帅,就是回去了悄悄骂娘,这眼巴眼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就这样,赵奢铿锵有力的说完了这条“就地缓人的史上最严军令”,就把众将官都给迅速的打发了出去。有血气方刚者、想要建功立业者和爱国如家誓打豺狼虎豹者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悄悄荡悠到高级军吏团末尾才移出帅帐,又狠心猛掏衣兜拿出心爱的阿堵物,从赵奢的贴身亲兵处打听统帅,“原来是上将军刚才外面转悠困了,要赶着入睡歇乏呢”。
夜幕时分,赵军军营里很少有人活动了,唯有外围警戒兵士的呼呼声清晰可闻。主将是这个样子,谁还有啥心思站岗啊。
可不应景的是,这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祥和场景还没有保持多久,入夜、军士入营……深夜、鼾声大作……突然间,有一队差不多十几个赵军兵士装扮之人悄悄地摸进了中军大帐。
这些人是谁?难道是秦军派来的奸细疑惑刺客?可看起来中军大帐亲兵护卫还是精精神神的,他们就这样不闻不问,让他们溜了进去?
这伙人进入大帐之后,齐刷刷的分成两排,行武士礼跪在了地上,好像是在参拜什么人,但是却一言不发。大帐也没有掌灯,依稀可以看见一个瘦高个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和一摞陶器酒碗。
“众将士免礼”,瘦高个轻轻的说道。
两排人也不说话,快速的站了起来,整齐程度就像是一个人,然后像枪杆一样戳在原地就不动了。
瘦高个把酒碗一个一个耐心地亲自递到了每个兵士的手里,用双眼巡视着每一个人,就像是行的注目礼一般,尽管光线很暗,他们几乎是看不清楚对方的样貌。
紧接着,瘦高个又不厌其烦的一个一个给他们倒满了酒水,然后回到了他们的正前方,给自己也满上了一碗酒,方才说道:“大家此去九死一生,怕不怕?”
“不怕!”原来他们不是哑巴。
“人言燕赵多慷慨悲壮之士,我看何止是侠肝义胆,你们是我赵国的英雄。来,共饮此碗。”众人都刷刷的喝完酒,但没有往地上摔。原因很简单,因为瘦高个的话还没有讲完。
瘦高个再次为众人倒上酒。
“传言秦军乃虎狼之师,素善阵战,人人以杀敌人头颅为立功手段,极其凶残。但那是他们没有遇见我们赵国的新军,我们的胡服骑兵专射吃人的豺狼。来,大家再干了此碗。”众人又齐齐的一饮而尽。
“这次大家的主要任务是,探查秦军军情:他们都在哪些地方驻军,人数多少,在哪里有伏兵,是骑兵还是步兵,还是步骑结合,粮草辎重又在哪里等等,只要是对我军有用的情报,都要尽量收集,我们以二十七日为限,不管是情报有没有收集到,都要回来复命,切记,只能向我一个人复命。大家现在就出发,出去以后找门口的兵士各领一套平民服装,出了军营就换上,把甲衣都藏好了,不然回来的时候进不了军营。切记不能带士兵专属的任何标志物,包括骑兵弯刀和弓箭这些。这次是跑到秦军身边的贴身侦查,危险程度可想而知,一旦被抓,就说自己是出来狩猎的猎户,不管怎样,都不能让秦军知道你们是赵军的探子,万一赖不过去可以说自己是韩国上党驻军探马,只因发现有一支军队未经禀报悄悄途径韩地特来探查,这也是我挑选你们的原因之一,你们都曾经是韩国人,不管是出生地还是方言口音都不会被怀疑的。切记这次任务,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密,我赵军军营里既曾经是韩人又擅长侦查的,就只有你们几人了,所以人数少任务重,最后再说一遍,保密保密再保密。好了,再饮下这碗酒,我在这里等大家凯旋。”
众人这次喝完酒,还是没有出现壮士临行前的摔碗场面,悄无声息,无影无形,遁地而出是他们必须要做到的。赵奢要的效果,不仅是让秦军因为麻痹大意而轻敌,就是自己人的全体赵军,也必须是对主将毫无信心去攻打秦军,只是就地防守、贪生怕死、但求无过就好的意图深信不疑。
对,这个人就是赵军主将赵奢,那个整日里只会宅在中军大帐里睡大觉的赵奢。
这就是所谓的最高骗术——“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是信了”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