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如白驹过隙,这个时候的秦公子异人,已经质赵多年,虽然日子不怎么好过,但起码的自由还是没有被剥夺,似乎除了不允许他出邯郸城归秦这一点之外,天下都已经把他深深的遗忘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当然这里还包括落魄的王孙公子。异人如今业已混到没有饭吃的地步。
那辆载着他来赵国的古文物马车早就卖了;老马因为卖不了什么钱,最主要是养活不起了,与其一天天的消瘦下去,还不如为改善生活作出贡献,所以也杀的吃了;还有仅剩的贴身仆人——家老,也打发回秦国筹措资金了。
因为没有钱,异人只能为忠仆备上少量的干粮,忍痛让其用走的方式徒步归秦。
不过这样也不是一无是处,家老穿着他的陈旧粗布衣服步行到邯郸城门,守门兵士以为是难民,连起码的搜查盘问都没有,倒是省去了好多的程序。
不过异人只是想着给忠仆一条有希望的路,不用再陪自己在赵国受煎熬;还有就是少一张口了,花费自然就能降下来,让自己能苟延残喘更多的时间,用以等待遥遥无期的归秦之时。
现实无疑是认真和残酷的,柴米油盐、粗茶淡饭的平凡生活,在异人咬紧牙关坚持了不知多少日日夜夜之后,终于把他打败了:异人在保持上国王孙尊严和吃饱肚皮上选择了后者。
所谓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更何况早已无路可走。这个时候的异人,早就把他可怜的王孙公子身份给扔到了邯郸护城河里,在出门之前,就连粗略的化妆遮丑都懒于施行,挺着个秦国王孙公子的国字大方脸、就原汁原味的去邯郸市井之地打工了。
能做出这些事情的嬴异人,有着他独特的想法:秦国能做出把他不管不顾,扔到赵国就了事,他就能在如今穷途末路、肚里没料之时,在实是毫无其他办法之际,做到索性不顾身份,去混市井让秦国面子上无光... ...
“哼哼——看谁狠!”异人下定了决心。
命运总是偏爱勇者,所谓否极则泰来,异人此次的万般无奈之举,居然彻底的改变了他似乎一眼就可以看到结局的命运,开启了他璀璨的开挂人生。
邯郸城,对于这个时候的异人来说,无疑是很熟悉的,但这种熟悉,是作为秦人冷眼旁观的熟悉。可这次不同,他要试着像一名市井赵人一般,在这里存活下去——做一名打工仔。异人决定,要再次的以一名融入者的眼光,去重新审视这个城市。
异人在细致地跑遍了几乎整个的邯郸商业市场之后,他决定首先,去混大酒楼:这个地方,是赵国上层达官贵胄消遣所在,就是其他列国的公子哥和勋贵富豪也有不少。
酒楼里面的男服务员识文断字学识不凡——是秀才水平,女的多才多艺能歌善舞——是宜人的尤物。
异人应聘的当然是男服务员。只是这个时候的战国是七分天下的局面,不像之后的大一统时期,光文字至少是一国一种,它是中华汉字发展史中,上承春秋金文,下启秦汉篆隶的重要时期。
后来有学者研究,战国文字可分五大体系,分别是:齐系文字(包括齐、鲁、邾、滕、薛、莒、杞、纪、祝、倪、任等国),燕系文字,晋系文字(包括韩、赵、魏、中山、东周、西周、郑、卫等小国),楚系文字(包括楚、吴、越、徐、蔡、宋等大国以及汉、淮二水之间星罗棋布的小国),秦系文字。
秦系文字更多地继承了西周文字的遗风(后来发展出规整和潦草两种类型),而赵国所属的晋系文字,结构修长,笔画细劲。秦赵两种文字体系,就是同一字的写法也不尽相同。所谓入乡随俗,异人想要在赵国充当一个文化人,只会秦字是远远不行的。没有办法,他不得不废寝忘食(主要是没什么可吃的),狂练赵国书法。
异人不愧是秦国嫡系王孙,那良好的基因积累不是盖的,不用几天,他就把赵国文字中的常用字烂熟于心,并且做到了秦人中赵字写的最好的那位。
异人找到他压箱底的体面衣服穿上之后,对着昏暗的铜镜握紧拳头、做了几个为自己打气加油的动作之后,向着“不羡仙”酒楼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发了。
异人的面试官是一个年轻的漂亮女子,在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之后,她对异人的谈吐和修养表示了惊异,然后进入笔试环节。
虽然叫做笔试,但却没有固定的试题,就是用来写字的竹简也没有,摆在异人面前的,是一个沙盘和一小节竹棍:很显然,这是一组可以无限循环使用的、绿色无污染无公害办公用具。
年轻女子背着双手,在异人的面前走来走去,沉思片刻之后说道:“我们酒楼的生意,大的方面来说,就是要营造出来一个,让客人感觉宾至如归的氛围;具体的,就是让客人吃好、喝好,听到受用的话语以及靡靡的乐曲,看到美艳动人的女子和她们的醉人舞姿。为了达到这个效果,酒楼里面的服务人员,也要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如果说不解风月之人一定要有的话,只能是客人,绝不能是咋们的自己人!当然了,高要求必然相应的有高薪酬,只要是能够进得了咋们‘不羡仙’酒楼,从此衣食无忧,后半辈子的幸福生活,也就基本到手了。”
说到这里,年轻女子稍微的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了一下异人的反应,然后接着说道:“好了,今天就先简单的说这么多,下面说一下今天的考题。”
已经算起来年纪不小了的异人(重点还是个未婚大龄男青年),被这样的一个年轻的美女瞅来瞅去、说来说去的,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听到有考题要出了,就像遇着救星一般,心里面不但毫无应试时候正常该有的紧张之感,反而是有点子小窃喜。于是,他赶紧的低下头,拿起了小竹棍,做出了随时书写的姿势。
年轻女子估计平日里也是一个女流氓,要不然就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嗜好主义者,她在看到异人的这般样子之时,嘴角微微翘起,估计心里面也是很享受的吧!
“咳...咳咳...你读过《诗经》吗?今天就默写一遍《诗经》里面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这一段吧,不要求你完整的写出来,只要是把里面的字都能会写就行了。”
听到女子问自己《诗经》,异人心里面就更窃喜了。不...应该说是大喜,异人在秦国的时候,最喜欢看的书就是《诗经》了,因为他的母亲夏姬就很喜欢这部书,为了能让母亲开心,他把《诗经》的全篇都能背下来,更别说是就这么一小段了,那还不是顺手拈来,全不费力气不是!
不过即使是这样,最起码的藏拙,异人还是知道的。
“这个...回禀姑娘,《诗经》以前倒是读过,我试试看吧。”异人表情严肃的说道。
接下来,就是异人的表演时间,和女子的感慨时间,所谓美色当前,作为一个正常的雄性动物的异人,手下面写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恰跟前就站着一个似乎可以逑一下的淑女,异人如果再藏拙就不合常理了(准确说是不合生理),要知道用尽浑身解数去吸引(或勾引)有所想法的异性,可是人类自诞生以来,遗传和进化了成千上万年的本能反应啊!
……
不必说,异人顺利应聘成功,成为大商社的一员。而这位神秘的面试官,后来异人才知道,她就是这家酒楼的幕后大老板——赵姬。
这个赵姬,她平时很少在酒楼露面,起码不会以东家的身份出现,就是在人事招聘这样的重要关口,他也完全的放手不管——而今天,却是一个例外!也许是缘分,也许是一时兴致,人生的很多事,谁又能尽知和说的清楚呢!
异人应聘结束离开酒楼,赵姬站在酒楼的三层贵宾房里,通过窗户凝望着他离去时的背影。些许时间之后,她轻声向着酒楼掌柜(也是一位年轻的美丽女子)——新柔说道:“刚才我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虽然他的邯郸话说的很地道,地道到让人觉得别扭,就是不知道哪里别扭了!这会细细回味起来,原来是种感觉,他的邯郸话只有形而缺少了神,那种生硬的语气,却是更加的像秦人而非赵人。”
“就是啊...小姐,此人来历不明,我们这样贸然用了,不知道好不好,要是秦国的细作就麻烦了!”赵姬身边的女子新柔,敏锐性很高,赶紧补充道。
“来历不明不要紧,查一下就明了,只是现在各国都沉醉于打打杀杀,生逢此等乱世,谁都不容易,只要看着,不让他做出不利于酒楼的事就行了。”
“能帮...就帮一下好了,还是留下吧!”赵姬说着说着有点小伤感。
鬼灵精的新柔,很快就发现了赵姬的不对劲,于是嘟囔着性感的小嘴说道:“小姐就是好心肠,只是不知道您的好心,人家知不知道了...呵...呵...”
“你啊你,现在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我到底是小姐还是你是小姐啊……”赵姬假装嗔怒,作势就要去收拾新柔。
新柔早就习惯了自己小姐的这番假上再假地举动,熟练的从贵宾房溜了出去:“小姐饶命,就当我没说,我收回来还不行么……哈哈哈哈……”
这个新柔,她的父亲是赵家的管家家老,自己又和主家小姐赵姬年龄相仿并且一块长大,可谓情同姐妹,平日里好的不得了,基本上没有个主仆的区别,所以像这样的动辄调侃主子的事情,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再说异人,自从成功应聘之后,虽说从被人侍候的瞬间就变成了侍候人的,心里面还是有点小失落,那种境界的降沉的不适感。但是时间不多,就转变成了成功报复秦国的快感——既然你们把我完全的忘记了,把我扔在敌国自生自灭,那么……好的,我就是要好好的活着,并且越过越好,还要撑着个大秦的典型国字脸,到处招摇,让死爱面子的老秦国没面子……哼哼!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在异人把心里面的小揪揪搞定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着装了。
自从异人到了赵国邯郸之后,生活是一日不如一日,其中之一的表现就是:没有再做一件像样的新衣服了!
这里还有一个重点,没有新的,旧的也可以,作为曾经的秦国王孙(当然现在也是,这里说的是待遇),即使是不受待见的王孙——也是王孙,十几件像样的体面衣服还是有的...可是问题是,这样的衣服是不适合穿上去打工的,打工,就算是王孙公子在打工,那也是打工啊,他总不能穿的比需要侍候的客人还要体面吧...如果那样的话,既不符合客人的心里需求,看着会很碍眼,就是自己这块、和酒楼那边也是过不去的。
没有办法,去做新衣服又没有钱,异人只好把他的最最看起来新的,没有起任何毛球,没有一点衣边跑线的衣服——给拿出去当了!
没有投资就没有回报,异人的这件看起来最好的衣服,首先就被当铺以“官衣一件、成色一般、鼠啃虫咬、四成新”等等理由,给狠狠地讹了一笔,成为了异人第一笔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