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笑道。
“此乃水力织机,借水轮之力驱动齿轮,再传至织机。吴公请看,每台织机有十二片综框,可同时控制十二色经线,梭子由皮带牵引,往复穿梭,较之手织快逾十倍。”
说话间,一名织工踩动踏板,机上纹版翻动,竟织出一幅“百鸟朝凤”纹样,羽毛纤毫毕现,较之手绣更显工整。
吴宗翰踉跄上前,伸手触碰织机框架,只觉木轴转动声沉稳有力,梭子每次往返不过眨眼工夫。
再看织就的锦缎,色如朝霞,质地细腻,竟比织局贡品还要精美三分。
他忽然瞥见角落堆着旧织机的零件,正是江南织局惯用的单人织造梭,如今被拆成碎片,当作废料。
“苏大人好大的手笔!”
吴宗翰强作镇定。
“但不知这劳什子机器,能织出几尺好缎?我织局匠人每日可织三尺,且纹样复杂……”
话未说完,便见一名管事捧来账册,苏云翻开示道。
“自上月试机以来,每台水力织机日产量二十丈,且能织出二十四色渐变纹样。昨夜刚织成的‘江天暮雪’图,已送往宫中,请陛下过目。”
吴宗翰接过账册,手指颤抖如筛糠。
但见每台织机日产二十丈,八台便是一百六十丈,较之手织机的三尺,整整快了五百倍!
再看纹样记录,竟有“星象图”“山海经异兽”等前所未见的图案,用色之大胆,构图之新奇,直教他这个老行尊目瞪口呆。
“不可能!”
吴宗翰突然怒吼。
“织锦乃天工造物,须得匠人用心血浸润,岂能用机器强求?你这是暴殄天物,坏了我大周锦缎的根基!”
话音未落,忽有老匠人匆匆来报。
“总办大人,您带来的王师傅非要上机试试,结果……”
苏云微微一笑,引众人来到试织区。
但见江南织局的王师傅正对着水力织机抓耳挠腮,他双手按在纹版上,却不知如何操作,而旁边十六岁的小织工小李,正轻松地调整着梭子轨道。
“师傅,您看,只要踩下这个踏板,纹版就会自动换样,梭子不用手抛,皮带会带着它来回跑。”
小李话音未落,梭子“嗖”地掠过经线,留下一道银线。
王师傅涨红了脸。
“老夫织了四十年锦,竟不如一个毛头小子?”
吴宗翰见爱徒受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听苏云道。
“吴公,机器并非取代匠人,而是让匠人从苦力中解脱,专注于纹样设计。我已设了纹样局,广招天下画师,如今已有三百幅新样,正要请吴公指点。”
说罢,命人捧出一摞画稿。
吴宗翰随意翻开一幅,只见上面绘着西域胡商骑骆驼的场景,人物服饰用金缕银线交织,背景是渐变的黄沙与蓝天,竟比实景还要生动。
再翻一幅,竟是海外诸国的地图,海岸线清晰,各国风土人情用锦缎纹样表现,妙趣横生。他忽然注意到画稿角落盖着“风来阁纹样局”的印章,其中竟有宫廷画师的落款。
“陛下已允诺,今后宫廷用缎、外邦贡品,皆优先采用风来阁新样。”
苏云淡淡道。
“前几日波斯使者来访,见了水力织机织出的‘丝路繁花’缎,当场愿以每匹百金的价格订购万匹,较旧缎价高五倍。”
吴宗翰只觉一阵眩晕,扶着织机框架才站稳。
他忽然想起织局库房里堆积的旧缎,因褪色问题被外商退货,如今积压如山,又想起自己屡次阻挠改良,却不知苏云早已在风来阁建成了这般规模的工坊,连宫廷画师都被招致麾下。
“苏大人……”
吴宗翰声音沙哑。
“这水力织机,当真能让织工省力?”
苏云指了指正在休息的织工。
“他们每日工作六个时辰,较之前少了四个时辰,工钱却按产量倍增。方才那位小李,上月领了五两银子,比在织局时多了三倍。”
正说话间,水轮突然发出异响,一名工匠立即上前,掏出一个黄铜工具,熟练地调整齿轮间隙。
吴宗翰惊道。
“你们竟有专职修机匠人?”
苏云点头。
“风来阁设了机修房,专研织机维护,还收了二十名学徒,教授机械之学。吴公若愿,可派织局匠人来此学习。”
吴宗翰望着机修房里摆放的各种工具,铜尺、圆规、扳手俱全,墙上还画着织机零件的分解图,每个部件都标着尺寸和材质。
他忽然想起自己织局里,匠人若遇机杼损坏,往往要停工三日等待修缮,而这里竟能即时维修,难怪产量如此惊人。
“老朽输了。”
吴宗翰突然跪地。
“原以为苏大人只是纸上谈兵,不想竟真能造出这等神物。我织局若再抱残守缺,必被天下耻笑。”
苏云忙扶起他。
“吴公言重了。我此举,非为与织局争利,实乃为大周财源计。如今北羌南蛮虽定,西域诸国对锦缎需求日盛,若能以机器提效、以新样夺市,每年可增赋税数百万两,足抵十座城池的赋税。”
“更遑论,得此锦缎,乃我大周之幸,是举国幸事,但如今大周之中,寻常百姓,用的起锦缎者寥寥无几,本官的最终目标,是让我大周,人人穿锦,个个荣华。”
吴宗翰目瞪口呆,老眼绽光,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嘴上无毛的户部尚书,竟有如此宏愿。
呆滞良久,他抬头望向水轮,见阳光照在飞溅的水花上,映出七彩虹光,照得满庭锦缎绚烂夺目。
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初入织局,跟着师傅学习“挑经显纬”之法,那时便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改良织机,却因循守旧,终未敢迈出半步。
如今眼前这少年,竟真的做到了,而且做得如此宏大。
“苏大人,”
吴宗翰哽咽道。
“请容老朽带几个匠人留在此处,学习水力织机之法。织局愿将旧机全部拆解,按您的图纸重造。”
苏云笑道。
“图纸早已备好,且改良之处不止于织机,我已命人在长江畔修建大水车,今后江南织局可依此仿制,借水力驱动整座工坊,再无需依赖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