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娘不假思索:“二十五年前夏末秋初。那时我第二个儿子刚满一岁,我想求个女儿,常来玉清观拜后土娘娘。我亲眼所见,绝没有看错。”
明舒又追问:“那个疯了的女子多大?”
琼娘:“十七八岁,不会超过二十。”
明舒迅速整理了时间线:
二十五年前夏末秋初,玉清观有个疯了的女子,她曾差点被火烧死,当时出现了很多蛇;
从差不多时间开始,也就是萧墨临死前的最后半年,他去普济禅寺极其勤快;
二十四年前五月底,萧墨被文宣帝害死,不久,他供奉在普济禅寺的长生牌被盗,有位僧人在后山被蛇咬;
十多年前,玉清观大火,烧死了寺里九位道姑,但殿宇却没有被烧毁,后土娘娘殿甚至丝毫未损。
没有明确的线索,指明这些事之间的关联。
可强烈的第六感告诉明舒,那个疯了的女子与萧墨一定有关。
只是,二十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有那女子留下的痕迹吗?
明舒决定再仔细走一遍玉清观。
从三官殿开始,到后土娘娘殿,经后舍,再到后山埋葬道观仙逝之人的坟茔,她终于察觉出了异样。
取出昨日在萧府发现的红绳,她以自己的魂魄感应绳上的残魂。
随后,她又在玉清观的东南西北四处角落,留下她注入清气的黄符,便匆匆登上了山峰。
从上往下看,玉清观一览无遗。
雨后蒙蒙的水雾如轻纱一般,飘荡在空中。
而轻纱里,有丝丝缕缕残碎的魂魄,还被困在破损的阵法里。
跟着一起来的陈恩,见明舒一直不说话,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望着望着,他神色凝重起来:“玉清观方圆一里内,似乎布了安魂阵。”
明舒一怔:“阵法已经破损得七七八八,你瞧得出来?”
被明舒这么一说,陈恩倒有些不确定了:“虽然破损,不过跟陈家的安魂阵很像。”
明舒:“陈家的安魂阵是用来做什么的?”
陈恩:“招魂、安魂以及往生。因枉死或杀孽重的魂魄,入不了轮回,为避免它们在阳间遭受魂飞魄散的痛苦,便以安魂之阵送他们归去。”
“不过,这个阵法很难的,陈家如今除了祖母,已经无人能布。”
微微一顿,又加了一句,“祖母会,但也不布。”
明舒大概明白缘由:“因为这类阵法要用布阵之人的阳寿和修为做引?”
“你怎么知道?”陈恩一出口,就有些讪讪的,“你肯定知道,你懂那么多阵法。”
明舒道:“安魂阵我不会。”
陈恩有些惊讶:“祖母说安魂阵是陈家的独门阵法,竟是真的……不对啊!那玉清观怎会有安魂阵?祖母都快三十年没出江南了!”
明舒皱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今晚我留宿玉清观。你去普济禅寺借宿,顺便打听一下玉清观和上一任住持缈华道长的事,越详细越好。”
陈恩一口应下,两人分头行动。
夜幕降临,天上无月,一层层的云遮着苍穹,连星子都瞧不见几颗。
天地之间一片暗沉。
明舒花了一个多时辰,在玉清观周围布了阵,随后提着一盏灯,去了后山坟茔处。
腐草化萤,坟茔四周飞着黄绿色的萤火虫,斑斑点点,好似游魂。
她取出红绳,放在身前的青草上,然后盘膝而坐,十指结印。
清气牵引,阵法启动。
白日那些飘荡的细碎魂魄,在晚上却清晰了许多。
它们随着清气,缓缓飘向了后山。
又慢慢聚拢在红绳周围。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柳眉一般的弯月从山间升起,笼着一团昏黄,安静悬挂树梢。
明舒睁开了眼睛,伸出手,以清气为引,施展起了补魂术。
然而,碎魂细如流沙,又因在人间飘荡太久,即便受安魂阵护佑,也已脆弱不堪。
明舒补得甚是吃力。
戴着面具的脸看不清脸色,可唇色却渐渐泛白。
终于在天亮之前,她将聚拢的魂魄补成了形。
但,三魂七魄不全,只有一半。
明舒将这补好的一半魂魄收入红绳,回去静室歇息。
累得不行,她一沾枕头便陷入了沉睡。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有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沉寂的天地。
……
天很蓝,云很白,地上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粉的、白的、紫的、红的……五彩缤纷。
枝繁叶茂的大树四周,围了一圈人。
人群中间,有两个道士打扮的人在做法事。
一人手持桃木剑念念有词,一人拿着根木棍,紧紧盯着被绑在树上的少女。
少女披头散发,鼻青脸肿,身上衣衫破破烂烂,只勉强能蔽体。
手持桃木剑的瘦道士忽然大喝一声:“大胆鬼魂,还不速速离开!”
少女似听到了声响,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皮,扯起唇角,古怪而又邪魅一笑。
瘦道士厉喝:“那只鬼还在她体内,给我打!”
持木棍的胖道士就打了下去。
木棍撞击少女皮包骨的身体,发出钝钝的声响。
少女却仿佛已经被打得失去知觉,脸上的笑反而愈发浓了。
甚至还发出了嘶哑的“咯咯”声,听着甚是骇人。
人群里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有对少女指指点点的,也有质疑两个道士能力的。
瘦道士脸上有些挂不住,气急攻心,一把从胖道士手里夺过木棍,对着少女一顿狠打。
可少女古怪的笑却没有从脸上消失,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瘦道士目露凶光,抡起木棍,朝着少女的头狠狠挥了下去。
……
明舒猛地睁开眼睛,从榻上惊起。
窗外天色大亮。
梦中的那个快被打死的少女的古怪笑容,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她呆呆坐了半晌,才取出红绳。
指尖散出丝丝缕缕的清气,层层包裹住红绳。
梦中的气息,跟红绳上魂魄的气息一模一样。
梦里的记忆……是红绳主人的记忆。
而红绳的主人,就是那个差点被缈静烧死的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