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悠然推门出来的时候,严岐反应迅速,带着桑木飞上了房顶,二人时隔不久,再一次并排坐在了房脊上。
“我实在是好奇,”严岐像个好学的宗学子弟,“你不是烦我家主子烦得紧?天天吵着要带夫人浪迹江湖,什么时候把这儿当过家?”
“唔,”桑木摸出苍穹那块玉佩抓在手里说,“你记得我把主子弄丢那天吗?”
“我抗死猪一样扛你回家那天?”
“……”桑木无语翻了个白眼,“当时我心里担心得不行,但你说我主子和你主子在街上遛弯儿,我瞬间心就落回肚子里了,怎么说呢,就好像,我已经在心里默认了主子跟大人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你们绑我在马厩那天我确实挺生气的,但回去想想,你主子说的都没错,我不是个好奴婢,是没人教我这些。
直到川芎的死被洛首辅知道以前,我每次传回洛府的消息都是经你主子的手传出去的,当时我只觉得这人控制欲这么强,还不就是怕我们坏了他的好事,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只有他那样的人,才能护主子周全。
所以我想,也许呢,就算主子不是洛家的千金,是魏氏也好,别的什么人也罢,只要她是严家夫人,也许严府就能是她的家,主子的家就是我的家,不过现在看来,”桑木撅起嘴真情实感地说,“我可能真的要带主子浪迹江湖了。”
“严岐。”
屋内传来严穆方的声音,严岐熟练掀开一片瓦,情绪低落道:“在呢主子。”
“吃饱了撑的就带着桑木好好练练她那三脚猫的功夫。”
“你才三脚猫!你全家都三脚猫!”
桑木冲着下头喊完又觉得把自己和洛悠然都骂了进去,又羞又气,踏檐而下回了自己的屋子。
“下来。”
严岐把瓦片严丝合缝地归位,立在严穆方跟前听指示。
“通缉令有消息了吗?”
“回主子,还没。”
“盯紧点,得尽快找到白术。”
严岐原本低着头,听了这话抬眼瞥了下严穆方,见人正在看一本金刚经。
“主子,就算是想引那面具人出来,也不用非得找白术吧?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吗?”
“怎么?”严穆方气定神闲,甚至翻了一页书。
“主子您就别明知故问了,勤王爷就算了,连那面具人都知道白术对夫人有意思,咱巴巴地把他找出来干嘛呀?成人之美啊?我可不愿意。要我说,死人也就罢了,再难忘也能忘,活了可就不一样了,那长了胳膊长了腿儿的,保不齐哪天就把夫人拐跑了……”
“我问你的意思了?”
“主子!”严岐气得不行,“您就不能直说您喜欢夫人吗?”
严穆方翻书页的手停了,看着烛火没作声。
严岐以为自己说穿了主子的心思,才惹了人不高兴,又讪讪地闭了嘴低下头。
桌边烛火轻轻摇曳了几下,几瞬之后严岐才听见严穆方低声道:“所以才更要找到白术。”
“……”
“秋猎在即,张尚书始终没有动静,东宫已经知晓勤王爷有夺权之心,洛子川便不会坐以待毙,更遑论圣上,没有兵部的支援,仅靠北镇抚司这些人,未必能在秋猎全身而退。”
秋猎不仅是严穆方给东宫下的套,同样也是同仁帝给严穆方设的局,从严穆方放出萧勤要翻废太子案的那一刻,这场围猎就已经成了双方正面博弈的第一局,他早已暴露在人前,失去了身在暗处的优势。
“如果秋猎失败,圣上断不会让我活着,又何谈护她周全一说。但是白术不一样,他在被人追杀的情况下还能巧妙地脱身,洛悠然对他来说又是十分珍视之人,比起我,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主子……”
严岐没想到严穆方已然存了死志,他虽然知道严穆方走的路艰险,但在他眼里,主子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他从未担心过严穆方会失败。可他也从没想过,严穆方看似坚决的每一步,都藏着玉石俱焚的心。
严岐在这时才突然替严穆方生出一种委屈来,他抬手抹了一把脸道:“主子,值吗?”
严穆方差点被严岐通红的眼睛逗笑,“我看你真是跟桑木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我就是觉得……为什么是主子呢?为什么非得是主子呢?”
是啊,这天下那么多人,为什么非得是他严穆方呢?
“我欠了太多人,他们因我而死,我为了报仇,为了扶萧勤上位,去杀更多的人。老师说得对,他不佐心中无民之君,当今圣上弑兄夺位,尽屠拒仕之臣,所以老师情愿世代只做修书育人之职,他要的君,是真正的君,我会让萧勤,变成真正的正统。”
两日后,喜都落了场大雨,将这天地浇了个通透淋漓,像是要洗刷什么天大的冤屈。
邵太后倚在贵妃榻上,下半身盖着薄毯,她膝盖不好,一到雨天更是疼痛难消。邵茹烟本想关了窗隔绝这恼人的潮气,却被制止。
“闷得慌,开着吧。”
邵茹烟便又走回邵太后身边,跪在地上给人捏腿。
“今儿个是几日了?”
“姑母,已是八月二十六了。”
“还有五日便是秋猎了,昭云,这次你便别跟着了。”
邵茹烟停下手,顺着邵太后的意思坐在了榻边。
“姑母,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邵太后笑道:“你只管说便是了,如此反常,怎的还怕哀家不答应?”
“昭云想嫁了,还请姑母帮我一帮。”
“是哪家的小子?还能让咱们高攀了不成,需得哀家帮忙?”
“陵州曹氏大帅麾下有一位元将军,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参军,靠着自己一路从小卒做到大将,很是不凡。”
“这……门户未免差得也太多,哀家看不成,还是换一个吧。”
“姑母,”邵茹烟欠身握紧邵太后的手,“我知晓姑母从一众邵氏女儿中选了我,其一是因为我够听话,其二自然是有姑母自己的考量,昭云本不该在婚事上擅作主张,可现在情势危急,要想保王爷,陵州曹氏是最好的选择。”
“昭云,你……”
“我知姑母疼我,就算是一枚棋子,常年握在手心里,多少也握出了点感情不是?曹氏是废太子妃本家,对王爷自然是护短的,但曹氏一脉均性情刚硬耿直,换句话说,骨子里都带着些陈旧迂腐,保不齐会不会为了忠君之事而六亲不认,所以无根无名的元将军才是最上策。
我有他想要的世家名分,又是姑母的脸面,到时有我从旁斡旋,就算圣上真的想动王爷,碍着曹氏和邵氏,也得三思而后行。
姑母,需得快些,圣上的耐心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