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想坏事。
苏云眠努力排斥掉因恐惧心底自发而起的不好的、坏的记忆和想象,尽力去想经历过的美好的事。
童年时,和姑奶曾有过的日夜同榻,教她走针学技,告诉她远方自有天地,莫要困于年少时,那是助她冲破牢笼的良言,在心底扎根,肆意疯长。
在她逃离家中后,收留她,送她上火车,怕她去京市吃不饱没地方住,偷偷往她书包里塞了五千块钱生活费的高中语文老师,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善和爱的重量。
比千金贵,比山海重。
和关茗一起分享美食、好玩的,一起聊天夜话,一同笑闹,给她兜底做支撑,被放在心上,被以真心相待的温暖记忆。
和林青山的相遇游玩,指点她学业,被关心照顾时,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世上也有这样温柔的男人。
关心她未来发展,她的前途,待她好的大学导师。
......
被人撞倒的随手一扶。
面对她的无数笑脸。
......
太多太多,苏云眠一边流泪,一边细数,被黑暗吞没的恐惧渐渐淡化,她不可自抑地想——
她这一生何其幸运。
过往朝她伸来的无数双手,牵引着她不下坠,支撑着她前行,哪怕以后仅有这些,却也足以慰平生。
她已比大多数人幸运。
也已走过数重泥沼,这次依旧能。
锁链晃荡,她从地上爬起,在空荡荡黑漆漆的屋子走动,慢舞,哼唱着欢快的歌曲。
尽力让自己感知到快乐幸福。
锁链伴奏下,灵魂在狂舞,自由的歌声响彻黑暗。
可歌有尽时,人会累。
黑暗永不停歇,曙光永不降临,时间失去意义,那些实际并不多的有限美好记忆被恐惧幻影淹没,模糊淡忘,被无尽的黑暗摧毁,苏云眠终于崩溃了,疯了。
她经常在屋内乱走,自说自话却又渐渐听不到,锁链发出狂躁的声响,这是她唯一能听到的声响。
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她能听到很多声音,很多很多,唯独听不到自己的。
一遍遍以头撞墙,抓挠身上每一寸肌肤,甚至想要把锁链勒在脖颈......以求痛感带来的真实,哪怕血腥扑鼻。
可每一次醒来,伤口会被药物覆盖,锁链短了。
偏偏看不见人。
她嘶吼着,哭求着,能来一个人,来一个人把她带出去,她受不了了,什么人都行,哪怕是陪她说说话......
终于,
不知道哪一天,光来了。
......
黑暗中的一角,突有暖色光线照进、拉长,渐渐形成一个人影的轮廓。
有人站在那里。
苏云眠眯着眼,尽管是暖光,依然有些不适应有些刺痛,可她不舍得闭眼,不敢闭眼。
她怕这又是幻觉。
那人站在那里,暖光自他身后投射,形成黑色剪影,看不清面貌,也不说话。
两人僵持着,许久后,苏云眠从地上爬起,尝试着靠近。
锁链轻响。
她一步步靠近,走到半路却停下,缩短的锁链让她走不到那人面前,隔了一大段距离。
见她不动,那人后退一步。
苏云眠顿时疯了,顾不上锁链紧箍拉扯的疼痛,奋力往前,哪怕摔倒在地上,也努力伸手去抓,泪水狂涌。
“你别走!别走!”
“你和我说说话,求求你了,你碰碰我,你碰碰我好吗......”
那人不回应,只微侧身,侧脸暴露在暖光下。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眼见对方转身要离开,苏云眠难以忍受,爬在地上扯着锁链,大声呼喊哀求。
“孟梁景,你别走!”
门应声而关,暖光再次被黑暗替代吞没。
只剩下她一人在黑暗。
苏云眠趴在地上好久都没再动,黑暗下,一双眸子黯淡无光,死气沉沉。
自那一次之后。
孟梁景的面容声音影像,开始替代恐惧,出现在她梦里,幻觉里,占满她心神。
她渴望他的再次出现。
这个人能救她。
再后来,那暖光出现的多了。
每一次出现,孟梁景都会靠近一点,在苏云眠愈发癫狂的视线下,一步一步靠近,越来越近了。
直到站在她面前。
没有丝毫犹豫,苏云眠扑了上去,她紧紧抱着面前的人,脸庞紧贴在一起,感受着从他身上散发的人的暖度、触感。
是人。
活生生的人。
她不是只有自己了。
这种触碰让她激动到流泪,她哭着说:“你说话,你说话啊,孟梁景,你说话啊......”
她还想听声音。
孟梁景静静凝望着她,缓缓开口,“你爱我吗?”
抱着他不断乱亲乱摸的女孩僵住了,眼里一瞬浮起茫然,头痛欲裂,默默落泪,却是无言。
终于听到声音了,她却难以消化这句信息,反应有些迟钝。
该说什么呢?
可青年没等她,见她没第一时间回答,他立刻用力掰开紧缠在他腰间的腿,将人丢在地上,不顾女孩哀求离开了。
门再次紧闭。
房屋重归于黑暗。
......
“表嫂,表嫂,醒醒?”
在方舟急促的呼喊声,苏云眠睁开眼,只觉脸上一片湿润,头如被铁锤重击,阵阵嗡鸣。
有什么东西在破碎,在挣扎,在重塑。
明明在哭,明明在痛,可她为什么一点也不恐惧,只有自心底散发的欣喜。
有什么东西在醒来。
对上方舟紧张的视线,她满脸是泪,却露出笑来,想要说自己没事,却生生痛晕过去。
昏迷前一瞬,脑中盘绕的哭声比以往更加尖锐,似在怒吼。
在抗拒坠落。
......
与此同时,
昨晚收留他们的牧民家里,突然迎来一批不速之客,是几个模样凶悍的壮汉,领头的却是面相温和。
对方拿出一张照片,问牧民是否认识。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的侧脸,笑容温柔,气质清雅,一眼便让人难以忘却。
正是苏云眠。
牧民看着面前人,眼里满是疑惑警惕,男人赶忙解释,这是他们家夫人,和先生闹了些小别扭离家出走了,担心出事才找过来。
反复证实后,牧民才点头,说明了苏云眠的去向。
留了钱和物作为答谢,离开牧民家后,领头的男人就打了电话,脸上温和笑容霎时消散,泛着森然冷意。
“夏小姐,您要找的人,找到了。”
听了那边人问话,男人哂笑一下,“夏小姐,我不建议现在动手,但他们的终点算是确定了,那里地处边境,天灾人祸,多的是意外,保管她回不来。”
“放心,夏小姐钱给到位,自然让您满意。”
......
京市夏家。
夏知若靠在别墅二楼窗前,按灭电话,唇角微勾,很是满意这一批人的效率。
最近孟梁景和林青山都在疯狂找人。
本还担心让这两人先行一步,不曾想那两人互斗,倒让她的人先一步追踪到点尾巴,她立刻让人抹消掩盖了线索,一路追踪过去。
只是,这样能拖孟梁景一时,却拖不了太久。
好在这群人效率高,没让她等太久,接下来只要再用国外来的消息再拖孟梁景几天,目的就达成了。
至于林青山,
孟梁景找人时,也没忘给他添麻烦,倒是省了她再去想办法拖。
好事将近啊。
夏知若笑容愉快,余光却瞥到面容略显苍白的小孩走过来,忙收起笑容,很是担忧地抱住扑来的孩子。
“安安又做噩梦了吗?”
孟安红着眼点头。
他最近频频做噩梦,都是关于妈妈的,他去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来接他回家,答案也永远只有快了。
到底什么时候?
他好想妈妈,他从没有离开过妈妈身边这么久过。
好想好想,想到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