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平昌县南城门的城墙上，站着几个男子，似乎在巡视着什么。
距离不远处就能看到县学旧址，魁星阁上悬挂的风宪旗被风吹动着，左右摇晃，旗帜下能看到县学内不时有人员走动，其中还有扛着长枪棍棒的护卫。
“阿嚏，都冷死了，头儿，咱都看了这许多日了，每日就这样。”其中有一个人打了个喷嚏，不耐烦的说。
“就是，李头儿，这帮子护卫来来去去，再看也看不出花来。”
那被唤作李头儿的人并不搭话，望了半日，默默盘算着。距离他们脚下不远处，一群纤夫肩挑手提搬运着货物从官仓出来，往清平市集方向过去。
“李头，要我说等天黑了，咱去弄点煤，再浇上桐油，点着了丢进去，这一烧保管就着！”
那离头儿冷哼了一声，斥道：“你们瞎掰个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脑袋不要了？”
这几个人这才默不出声。
过了半晌，才听得李头儿说道：“官仓内有护卫把守，外头全身厢军，你当这么容易进出的？若是这活计好干，那些人何必出大价钱给我们，要是不打探清楚了，怕是有钱也没命花。”
说完狞笑一声，“行了，我琢磨着也该动手了。”
原来这些人，乃是平昌县几个混迹江湖的打手，早些时日在县城内也是地头蛇般的人物，因为官府的强势，他们也举步维艰，近日有人出钱让他们干掉官仓，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桩双赢的事情，当下一拍而合。
出钱的商人给的银两不错，
一行人下了城墙，往城内走去，渐渐见行人货贩增多。
王头儿显然十分的小心，避开热闹的清平市集和人群聚集的城隍庙，只沿着墙根走，拐过弯，行到巷子里去，城根便有一间小酒馆，挂着灰扑扑的酒幌，一众人踅进店堂。
店堂间悬着几盏油灯，即使白天也十分昏暗，如今有钱来吃酒的人少，这里面十分冷清。
跑堂的见到有人进来，忙上来招呼客人，李头儿要了一个最靠里面的单间空座，叫了些酒菜，这帮子一看就不好惹的人一落座，店内寥寥无几的客人很快就结账走开，马上店里就只剩下他们几人。
过了片刻，门口又走进一个人，这人脸上擦青了一道，双方一对眼神，新来的人便自进来落座，也不寒暄直接操起碗筷就吃喝起来。
李头儿见店内无其他人在，低声开口询问：“县学那边情况怎样？”
“那县学一半是医馆一半是官仓，为了混进去我还特意搞了一身伤，这汤药钱可是没少花......”
“好说。”李头儿嘴上应了，这人叫费三过去也是道上有点名声的盗贼，是在京师犯了官司，这才投奔到他这里的，这次被他派去打探情况，也是许诺了重金的。
费三这才继续往下说，他先是混到隔壁医馆处，设法打探旁边的官仓情况，但两边并不相通，而且医馆这里看病的人很多，到处不便，他只得夜间爬到墙头，观察了一番。
“这县学有一面墙是片废弃的池塘，连着后头的北街，这里没有看守。”费三凑到李头儿身边低声道：“官仓夜里通常有五、六个人，分成两班巡夜，每轮二个人，没见着有拿弓箭的，也就是刀棍一类。”
“那些人伸手可好？”有人担心地询问。
“就是些身体壮实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功夫。”费三摸摸脸上的淤青，回忆着看见的情况，“每天他们都换人，我听那医馆的人说，这帮护卫原先都是纤夫，不可能有啥高深功夫。”
“那就简单了，凭我们这许多人，不信连五、六个人都搞不定。”那人呵呵笑着道。
众人听了轰然叫好，都一起看着李头，李头想也对，他们这里身强力壮的凑个十几人肯定没有问题，而且他们只是去放火烧仓，只要想办法点燃了里面的物件，尽可能让对方损失惨重就行。
想到这，李头一招手，众人就埋头谋划起来。
......
临时当做官仓使用的县学屋舍，门口空地的雪被清扫一空，露出地上铺设的石板地面。
“来两个人，把这椅子搬到我屋里，就靠火盆那边。”汤阿发叉着腰，指挥两个厢军给他搬躺椅。
等躺椅放好，躺上去试了试，挪动几下屁股，躺椅摇晃着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动，他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一个木匠连忙点头哈腰的说；“汤爷，这躺椅原本缺了一条腿，是小人另外找个凳子腿替换的，估计有点不一样，您等会。“
说完他让汤阿发起身，自己弯腰看了看，低头捡起一块碎砖，往躺椅地下塞进去，又拿袖子抹了一下椅面，示意让汤阿发再试。
汤阿发再次躺上去试了试，感觉这次躺椅比较服帖，满意地伸了伸腰，又抬起两条腿，发现脚下空虚，不能舒服的伸直腿脚。
他招手叫过那个木匠，“去，到外面找找，有没有可以让我搁腿的东西，搬个过来。”
那个木匠答应一声，转身往外面出去。
汤阿发很是得意，他这阵子被委派过来守仓库，手下有六个灾民协助，这个木匠就是负责维修器具的灾民，另外每天轮流有两个伍的护卫过来看守，夜间一组白日一组。
踢掉脚上的鞋子，搁在炭盆上烤着，暖烘烘的热气将袜子上的臭气熏得满屋子都是，汤阿发毫不在意。
摸出个馒头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不满地叹口气，“哎，要是有米糕就好了。”要是在老家，他能吃上顿面食都难，到了北地，日日吃面食反倒不习惯了，不过汤阿发也不嫌弃，细细嚼着馒头，刚吃了两口，那个木匠就急匆匆跑了进来。
“找着了？”汤阿发半躺着没看他，以为是寻到给他搁腿的东西来了。
“不是，大人...”
“哎，我可不是大人，叫我汤爷，或者汤管事也成。”汤阿发大度的摆摆手。
“不是，是上官大人来了，还领了巴县令过来，就到门口了！”木匠咽了下口水，喘了口气说道。
“什么！你不早说，快，看我鞋没？”汤阿发赶紧一蹦而起，连忙四下寻摸被踢掉的鞋子，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套上脚，来不及提上后跟，他连忙跑出去，就看到上官槟和巴县令，身后跟着一堆人，已经进到了县学内。
一行人先到了当做医馆的地方，这里还有不少病号，在里面咳嗽呻吟。
他们直接去了灾民看病的地方，跟一家带孩子来看诊的灾民攀谈起来，周围的灾民都要下跪，薛立轩等人主动上前，替上官槟将他们一一扶起，上官槟又摸出糖果给那生病的孩子吃，灾民们渐渐不再紧张，脸上都露出淳朴的笑容。
环视一圈没看到裴小狗，上官槟开口询问：“裴管事在哪？”
边上一个出来迎接的大夫连忙上前答复：“今早北城那边有处屋子坍塌了，压住了五个人，送过来的路上死了一个，还有四个都带了伤，裴管事正在给他们处理伤势，小人代裴管事赔罪了。”
上官槟摆摆手，“不用他来，只管让他去忙，你们也要多和他学，这些伤科手段学会了能救不少人。”
那个大夫感激地开口：“裴管事一点没藏私，这边大夫都是跟着学了的，小人行医多年，还是第一回知道伤口也能像衣服一样缝起来的，来这不但有银钱拿，还跟着长了好些学识。”
巴县令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操作，不由面露讶异，担心地询问：“真有这事，那这方法可管用？”
“管用！”大夫斩钉截铁的道，“有些很大的口子，不出十天都能长起来。”
四下的灾民们也连连附和，有人还指着愈合的伤疤给巴县令看，都对医馆的医术称赞不已，巴县令听了啧啧称奇，连连感叹想不到。
接着他们就往官仓过来，上官槟边走边说：“汤阿发呢，他在忙什么？”
汤阿发放下刚提上鞋子的右手，飞快的小步跑到面前：“大人，小人刚在、在检查房梁。”
“不错，前几日还有余震，现在雪还没化，是要看护好屋顶，免得压塌了。”上官槟想起自家被压塌的仓库，点了点头。他走到放置煤炭的屋子前，指着里面问：“这里面存了多少？”
汤阿发从腰上取下一把钥匙，打开门，从门边取下一本穿了绳子挂在墙上的账簿，翻了下回答：“这里头都是本县煤商收上来的煤，刚送来了一批，现如今总共还有9担的库存。”
上官槟站在门口大致看了看，走入屋子一角，提起一个红色的灭火器，看了看上面没有落灰，显然是经常在查看或是使用的。
放下后拍了拍手，开口道：“这官仓除了进出账目要清，最最要紧还是防火防盗，前几日有片窝棚起火，死了十多人，这里堆得都是容易着火的粮食和煤炭衣服，隔壁又有许多生病的老弱，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你可千万不要大意！”
汤阿发立刻连声答应，“小人日日都查看灭火设备，这里做事的人人都学过怎么用，大人尽管放心。”
“是人人都会了吗？你这里每天的护卫都是轮换的，可有教会他们使用？”上官槟追问道。
“应该的是会的，换班的时候我每天都教一遍。”汤阿发回应道。
上官槟神情严肃的叮嘱，“每天教一遍不够，要保证每个人都会！我这几日会抽空来查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都会用。”
......
药香袅袅的洪椿堂内，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斜斜切进来，在白芷儿的白大褂上投下菱格花纹。
“止血绷带六十卷，接骨夹板二十副...“她清点的声音突然顿住，从箱底翻出几包印着卡通图案的儿童退热贴，“这是？“
“你说是捐给地震灾区么，那肯定有不少孩子。“洪馆长看着她清点物资，笑眯眯的回答，“我让药库加了维生素软糖和退烧贴，这些算我们洪椿堂捐的，你不用另外给钱。“
白芷儿赶紧道谢，“谢谢表舅，还是您想得周到，这太好了，不过你已经帮忙买药了，这钱要不还是我来付吧？”
洪馆长嘿嘿笑了下，“哎呀，芷儿，这钱么就不要客气了，不过要是你手里的九牛草艾灸还有的话，能不能匀一点给我用啊，听说效果不错，我这腰时不时就要痛，要是你这里......”
“没问题，表舅，我手头刚好还有一盒，都是我想得不周到，应该早点给你送来。”白芷儿放下手里的送货清单，从包里取出一个铜制的艾灸盒，递给洪馆长。
洪馆长惊喜的接过，“这么巧，好好，那我也不客气了。”他轻轻推开盒盖，里面七支艾条整齐排列，低头嗅了嗅，一股微苦的草药香气扑到鼻尖。
“哎呀，真是好东西，这香味都不一样。”他感慨的小心收起来，想了想问：“这个很贵吧，该多少钱不要客气啊，和表舅说一声。”
“没事，也没多少，就这点我还是请得起的，不过表舅，你看能不能找个医生教教我学一下针灸推拿啊？”
“哦，你怎么想到要学的。”洪馆长有点意外。
“技多不压身么，我现在总觉得自己会得太少，还有就是可以给我妈妈治病，她这个人最怕去医院了。”白芷儿笑笑说。
她想学针灸推拿，还是那天在抢救室看到谭翠玲的子痫发作受到的启发。
中医对急诊方面能够采取的措施，其中一条就是针灸。
另外这段时间老妈在她的调理下，身体好了很多，就是睡眠还是不太好，她建议老妈去打针灸，老妈一直嫌麻烦，她也想，要是我自己会，给自己家人做做推拿，放松一下也好啊。
今天遇到洪馆长，她也就提了出来。
“哈哈，你要学还不是一句话，没问题，来跟我过去，我带你去找老严，正好可以让他帮我做一下，我给你当实习模特。”洪馆长笑着推开门，带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