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如今还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连顾缓了缓神,与她的目光相对,“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让我留下帮你吗?现在我愿意留下,愿意陪你赴汤蹈火,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就因为你赴汤蹈火,我才发现我错了。我之前想的太简单,希望你留下,希望你一直在家中做个清闲避世的先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再求你出手。可是我刚刚才意识到,自从上次回来之后你就一直很辛苦,一直在忙前忙后。”
“我身为隐雪崖弟子,守护百姓安危本就是职责所在,你无需自责。”
“可是连轻说过,你在隐雪崖很重要。你身上带着那么强大的灵气,背负的责任也定然要比其他人厚重得多。是我得意忘形,把你的好意当成理所当然。”
连顾听着她的语气,知道她是认真了,于是也不就再一味的宽慰,“不瞒你说,我的灵气的确有些用处。但我既然能再回到似风城,便说明这里发生的事不会影响到我。否则,我师父也不会让我来,你说对吧?”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连顾的语气比他的笑容还温和,“从前我久居崖顶,对尘世一无所知,如今我既见了众生之苦,便无法再置身事外。是我自己想帮你分忧,这不是你的错。”
“可你也是众生之一,你能看到别人的苦,也该有人体谅你的辛苦才是。”
连顾愣住了。
在他从小到大的日子里,闻丘曾经无数次的告诉他:唯有平视众生,才不会把救苦救难当作高高在上的恩赐。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直到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以为的平视,依然没有真正摆脱掉那股子高处不胜寒的孤傲。
而眼前这个女子,她或许从未想过如何看待别人,只是设身处地的考虑他的处境,体谅他背负的责任,看到他的辛苦——她没有把他当成任何人,只是各司其职的芸芸众生之一罢了。
连顾藏在被子里的手下意识握紧,屋中的烛火无声的灭了。
他立刻回过神来,重新将烛火点燃。
这一暗一明不过刹那,快得让左如今觉得是自己眨了个眼。
连顾脸上的笑容比之前坦然了些,“其实你大可不必顾虑太多,因为我可能也不会留太久了……”
这回,轮到左如今愣了,“这么快就又要回去?这次要几天?”
“这次可能会久一点。”
左如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下意识抓住了连顾的袖子,“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不该让你太辛苦,我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
“我今晚回来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星象,应该就是这两日,似风城就要下雪了。”
“下雪……”左如今喃喃重复了这两个字,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雪了,他在此处的痕迹就过于显眼了……
屋中沉默了许久,她轻轻问:“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你还回来吗?”
“当然。”他几乎要住进她的眼睛里了。
左如今耳根有些烫,努力给自己找补:“似风城百废待兴,春暖花开的时候定会有许多事要做,你若是能回来,恐怕又会很辛苦了。”
“每个人都很辛苦,你,我,百姓,都一样的。”他也平静的克制着自己的心绪,努力把每一句话都往正事儿上引。
连顾有一种感觉,他若是再这样看她一会儿,可能多少正事都盖不住心底的不舍了……
可他还是看着她,舍不得挪开目光。
外面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挣扎,紧接着是余小五的声音:“三哥你回来啦!”
“嗯,司使醒了吗?”
院中的余小五下意识往连顾房间看了一眼,“司使她……”
连顾的房门开了,左如今从里面走出来。
方循礼似乎并不太意外,只是问:“顾先生也受伤了吗?”
“他没事,你那边怎么样?”
这几个人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进屋说正事。
那炸开的大坑里倒是没发现其他异样,但坑的一边发现了一条长长的密道。
左如今:“只有一条?”
“对。”
左如今瞬间明白了,她和连顾看到的三个洞口,其实只有中间那个是真正的密道,左右两边就是留着取人性命的。
“密道可有坍塌?”
方循礼:“表面上还没塌,爆炸震得周围土层都已经松动了,今晚有两个小兄弟从上面走过,直接掉下去了。”
左如今:“蚀月族已经把密道挖到咱们城外了,哪怕它不塌,也要想法子解决才是,否则早晚是个隐患。”
余小五:“可是,咋解决啊?全都给它凿开?”
“顾先生说这密道很长,我担心沿途会从农田或是村野民居下经过,若是全都凿开,耗时耗力不说,还会毁了百姓的财产。”
余小五:“那咋办?”
左如今:“派几个工匠沿密道走一遍,每隔百丈向上捅个窟窿,先绘个大致的地图出来,其余的,我再想想……”
方循礼:“其余的不是你能决定的,该请城主定夺。”
左如今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难得没有反驳,“哦,知道了。”
天色亮起的时候,方循礼和余小五从左如今房间走出来。
余小五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却见方循礼依然满脸愁绪,“三哥,你想什么呢?”
方循礼回头看了看左如今的房间,“你觉不觉得……司使越来越有主见了?”
“她不是从小到大都这样吗?”
方循礼摇摇头,压低声音,“我是说,她好像越来越不在意城主了。”
“啊?”余小五瞬间不困了,“不会吧?司使不是一直禅精竭虑……”
方循礼:“殚精竭虑。”
余小五:“哎呀你别打岔,我是说司使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她辛苦是为了城主吗?她是为了百姓……”方循礼叹了口气,“她以前虽然也是为了百姓,但还是在乎城主的喜怒,也会揣测城主的心。可是自从上次发现了城北的宅子之后,她明显越来越不在意了。”
“那……城主会不会也发现她不对劲啊?”
“城主一向城府极深,我都能看出来的事,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那他会把司使怎么样?”
“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