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光，龙月睁开眼睛。
没有刚刚睡醒时的迷糊，她眼中一片清明。
难得的，这时候连闹钟都没有响。她从床上起身，抽出枕头抵在背上，半靠在床上，什么都不想，思绪放空，面无表情。
窗外光线还比较暗。
天空上被厚厚的云层完全覆盖住，呈现出均匀的暗灰色，看不到未逝的星和月，也挡住了未起的太阳。
整个天际显得比较压抑，东方也没有明显的鱼肚白出现，天亮的过程相对缓慢。或许直到太阳升高，云层被照亮，天色才会逐渐变亮。
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龙月开始起床，刷牙洗漱，然后慢吞吞地换下睡衣，穿上裙子。
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她停掉了手上的所有工作，什么都不会做。
收拾好自己，她着一席白色长裙，很是素雅，黑发披散，走出宿舍。
这时候的燕大也还在沉睡中，路上少有人影，便是草丛中的蟋蟀和蝗虫，也都忙碌了一整个晚上，一个个叫得无精打采。
路灯昏黄，龙月一个人慢慢走着，面色很平静。伴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风也开始吹起来，带起她的发。
等她走到燕大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停靠了5辆高档轿车。
她还没有靠近，五辆车的车门就被同时打开，下来一众男女，皆是训练有素的人，齐声尊敬地低唤她一声“小姐”。
龙月面色不变，也没回应什么。却见人群中有人动作，迅速打开第三辆车的车门，请她坐进去。
龙月上了车。
接着有个提着箱子的女子也绕到这辆车的另一扇车门处，打开门钻了进去。
见她上了车，龙月转向她，示意她开始。女子手脚麻利地开始给龙月上妆。
她平时都不化妆，一是没那个技术，二是没那个必要。但今天她要去见一个生命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所以特地安排了专门的造型人员。
整排车队无声地发动，前进。
车开得很稳，龙月在车上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她只是闭着眼睛，任专业人员在她脸上涂抹。专业人员也是轻手轻脚地，全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的。
车队就这么行驶了半小时，龙月的妆造也做好了。
整齐上翘的睫毛，修长柔顺的黛眉，上眼脸带着自然色的眼影，应和着眼尾若隐若现的半挑眼线，略施粉黛，搭配粉嫩的唇色。
整体是十分显气色的自然系裸妆。
化妆师拿出镜子给龙月看过后，见她点头应允，车辆临时停了下来，人也随之离开换到另一辆车上。留下龙月一个人在车里。
她表情依然淡淡的，左手动了一下，车后排和司机间徐徐升起隔板，将她一个人隔离起来。
等车队再次动起来，又停下的时候，时间再次过去二十分钟。
龙月感觉目的地到了，直接下了车。
只见整个车队停在一个庄严大气的门楼式建筑前。
整栋建筑群的色彩以传统的红、黄、灰色为主，彰显出极其庄重与肃穆氛围。整个建筑群俱是古朴典雅，最外面的门楼上方以草书笔墨浓重地勾勒出“天寿陵园”四个字。
龙月抬头看着这四个字，久久不说话。车队的人也都下车了，立在车子旁边，等待龙月的吩咐。
这时候风吹得更大了，不仅带动了龙月的发尾，连裙边都被吹起。所有人还是一言不发地等着。
龙月收回视线，扫了一眼这些随行的人。
她还是不大想说话，但这些人如果继续杵在这里，也让人挺烦。龙月便让他们全都上车，到专门的停车场去等她。谁都不用跟着。
轻轻地拍了拍裙摆，龙月稍微压了下飞起的裙子，抚平了些许坐着时压倒的折痕，她的视线穿过这些建筑，望向上山的方向。
她开始走起来。走的很慢，也走的很稳。
先是走过等比例的仿金水桥，穿过一个小广场，在广场的右手边拎起一个天蓝色的小桶，盛了一些水，带上一条干净的布，继续沿着阶梯向上走。
等上到一定的高度，她转向右边，继续慢慢地走着。
一路上都没有人，只有路边一排排整齐的树木立在旁边，早起的鸟儿已经开始忙碌起来，鸟鸣阵阵，夹带翅膀挥动的声音。
一眼望过去，到处绿植环绕，环境很是清幽，看着都不像是墓地。
龙月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一个被玫瑰和蔷薇环绕着的墓碑前，停了下来。
她稍微缓了口气，理顺了自己的呼吸后，看向墓碑上的人。
“好久不见。”她笑起来，笑容中带着真挚和眷念，“这么久都没有来看您了，您有没有生我的气啊？”
“您可不能生我的气，因为不是我不来，都怪爷爷，是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364天都粘着您，只允许我今天来见您。”
墓碑上的人笑容很是甜美，带笑的眼回望着龙月，看得她整个人都柔软下来。
龙月不再说话，而是轻轻放下小桶，把布放进去，浸湿，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地擦起墓碑来。
等把一切都擦得干干净净后，她将布和桶都挪到墓碑的视线范围外，然后小心地背靠着碑体缓缓坐下。
转头看向照片，右手抚上碑文，龙月笑得很开心。
“奶奶，又一年过去了，我还是很想您。”
“爷爷还是老样子，不允许我偷跑过来。只有您睡着的这一天，我才能趁他心情波动的时候过来看看您。”
龙月的眼神很是温柔。
她一边和奶奶打着招呼，一边吐槽爷爷不干人事，就好像小时候一样，祖孙俩在奶奶面前互相陷害告状。
虽然今天爷爷避而不见，此刻就是她的独角戏。
“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们两个现在相看两厌，至少不会再打起来了。就是上次我被关禁闭的时候，我都没有因为心情不爽和他吵架呢。所以奶奶，您不用再皱眉头拉。”
龙月一年只能见奶奶一次，这是她和龙老爷子的约定。
每到这一天，龙月就会放下所有的事情，来这里陪着奶奶一整天，中间不会吃东西，也不喝水。
龙家人都知道她这个习惯，这一天也都很默契地不会来干预。
但这一天下来，对她的身体消耗很大，因此担心妹妹的龙哥哥和穆姐姐都会安排一队人陪她一起来，然后等着她，直到结束，然后将她送回四合院调养。
其实他们最希望的，还是龙月能改掉这个习惯。可是，他们也明白，这很难。他们一直在等，可是直到今年，她也依然如此，没有改变。
龙月靠着奶奶，将脑海中的所有记忆倾倒出来，一点一点地细说着自己这一整年下来的事情。
“奶奶，还记得我去年跟您提过的那个很像师傅的人吗？今年我和他的关系更好啦。嗯，不仅仅是更好，我喜欢他呢。”
“嘿嘿，要是您还醒着，听我这么说，一定是很惊讶的，然后叫我赶紧带他来见您吧！可惜我现在还不能带他来。他还在慢慢地扎根成长中，还很脆弱呢。我有种直觉，燕京暂时还不适合他。等我把一切都处理妥当后，我再带他来见您，怎么样？”
“我觉得吧，您应该会很喜欢他的。”
龙月就这么啰啰嗦嗦地讲着话，一讲就是一天。
周围还是没有人，只偶尔有风轻轻吹着，好像拂过她的发顶，似乎亲吻她的脸颊，环绕着她，很是舍不得。
天色慢慢地亮了，太阳也出来了，光芒刺破云层撒下来，照在龙月的身上，让她觉得似乎被拥抱了一下，暖洋洋的。
而后太阳从日上中天到慢慢西斜，天上原本厚重的云层也慢慢散去，天色由蓝变为橘黄，又再染上丹霞之色，一天竟是就这样过去了。
龙月靠着墓碑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她却毫无所觉，只是依然慢条斯理地讲着自己的这一年回忆。
可再多的事情，到这个点，也是接近了尾声。
她靠着墓碑，有点不想起来，可又想到了什么事情，改变主意，慢慢扶着墓碑爬了起来。
“奶奶，我今年的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其实我还想再跟您聊聊，但我想起来，爷爷也快来了。我们两个约好了，绝不会再您面前吵起来。所以我现在得走了。”
龙月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那上面的人与她相似极了，她扯出笑脸，向她道别。
拎上小水桶，龙月原路开始返回。而后车队接到了她，将她送回四合院。
再次睁开眼，龙月躺在四合院的卧房里。床头柜上放着一碗温热的白米粥和汤匙，是仆人每隔半小时过来替换的，为了保证她醒过来的时候立刻就可以喝。
她起身，拿起粥喝完了，让胃慢慢温热起来。放下汤匙，她靠在床头，不是很想动弹。
这是每年都要来一遭的事情，她都习惯了。
不过今年，有点不一样了。
比起以前她就这么睡过去了，这会她拿起了被放在枕头旁的手机。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想听一个人的声音。
电话被拨出，她开了免提，静静地盯着电话铃声响起，一连串的“嘟嘟嘟”响了很久，却没有人接起来。
她的精神更加萎靡，闭上眼，准备挂断。
然后电话就这么被接起来了。
“终于忙完了吗？”对面低沉的男声响起。
龙月听着这声音，有点愣愣的。
徐文钥问完第一句话，就等着对面的人说话，可等了好一会，也没人应答。他于是叫了龙月的名字，问她一切还顺利么？
这时候龙月终于有反应了。
“我还没忙完。” 由于今天已经说了一天的话，所以这会龙月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哑音。“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你确定没问题吗？声音好像哑了。” 徐文钥有点担心，这人是不是又忙过头，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我没事。”龙月视线落在手机上，似乎想穿过手机，看一眼对面的人，“我才不想吃青菜宴，所以我有照顾好自己。”
看奶奶的这一天例外。这跟照顾没有关系。自动把这一天摒避在外，龙月放慢语速，说着两人约好的事情。
这话让徐文钥心头的不安为之一松。看来龙小月还记得答应了什么。那就好。
龙月的视线依然牢牢地钉在手机上，她忽然问了徐文钥一个奇怪的问题。
“bUG。”
“嗯？”
“你会死吗？”
“什么？”徐文钥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又反问了龙月一句话，“你说什么？”
龙月很是固执又重复了一次：“我是问你，你会死吗，bUG？”
电话另一头的徐文钥很是奇怪。这是什么问题？
龙月接着，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
让徐文钥越来越奇怪。心里又隐隐有一种预感，他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心中斟酌了一会，徐文钥的声音穿过电波和网络，在龙月的耳边响起来：“我想，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会死的，只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
“那你会比我先死吗？”龙月追问。
“如果以年龄看，我比你大，应该会先你一步吧。”
这话让龙月的情绪有点不稳，徐文钥不知道，只是继续说出后半句：“不过，比起你这个天天没有体力运动的小宅女，我好歹天天运动健身，就身体素质而言，我可比你好很多。就这方面看，我可是比你健康太多了。”
听完这话，龙月的情绪一点点地稳定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她回应：“这么说，你应该会比我晚死一会，对吧？”
“理论上可以这么说。不过龙小月，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呢？你真的没问题吗？”
“嗯，我没事。”说这句话，龙月的情绪有些飞扬起来。
她让徐文钥好好记住今天他说的话，不能忘记。在徐文钥答应后，挂断了电话。
深深地凝视着挂断了电话的手机，龙月不再说话。
只是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你看，他答应了。所以，一定不会有事的。
随即，丢下手机，闭上眼睛，深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