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的血水，顺着生锈的刀刃，滴嗒滴嗒流淌在地上，如粘稠的墨一般缓缓晕开。
陈岁把刀架在它的脖颈上，只需稍稍一用力，这只能哮动天地，令星光都黯淡的黑犬便彻底死了。
“不要杀我！”
这尊黑犬生灵，匍匐在地上，竖瞳之中神情恐惧，嗓音颤抖地望着陈岁说道。
即便到了此刻，它三颗头颅掉了两个。
那漆黑山壁上，无数的大道铁链，也仍旧缠满它的四肢，铁链上面符印滚烫闪烁，威压庞大的令人难以想象。
也多亏是有了这些铁链。
否则陈岁，不可能赢得过它。
早在那一声哮中便死了。
因为它就是传说中的夜哮。
北荒灵院中五大镇守，自上古蛮荒时代便存活，九幽郡最古老的生灵之一！
“理由。”
陈岁挑眉，握着刀柄，平静地注视着它。
他虽然不了解，北荒灵院或者说修行界的什么历史，但当然也能猜到，这尊黑犬生灵，很不同寻常，就像他曾经在那处火泉之底碰见的火鲤鱼一样。
都受限于某种“禁制”，被镇压封锁在这片枯寂的天地中，不知多少年。
只不过，因为岁月的流逝，布下这些禁制的人可能早就死了，就连这一整座世界都快崩塌，禁制松动。
这些生灵，自然就都想要尝试逃出来。
只不过都遇见了他。
难道只是巧合？
黑犬生灵，四肢干瘪，血都快流干了，但它却还硬挺着，用爪子从地面湿润的泥土里，刨出来了许多根骨头。
狗都是喜欢埋骨头的。
只不过，它挖出来的这些骨头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十分复杂的符印，有些甚至闪动光滑，连那如墨的黑暗都遮挡不住它古老的威压气息。
陈岁盯着这些骨头，微微一怔。
因为他又想到了，自己下火泉，从那条火鲤鱼手中，抢下的那一根，后来给楚夏了，为此那个短发少女，还当着楚荒的面亲了自己一口，给他气的不行。
“这些骨头，都是我很多年来，积攒的宝物，上面烙印很多强大的宝术，总有你需要喜欢的，我都可以赠送给你。”
黑犬嗓音颤抖，把那些骨头，全都推了过来，好似有些心疼地盯着陈岁说道：
“不仅如此，让我活着，我还能带你找到这墟界之中所有的宝物。”
“不论它埋藏在多深的地方，我都能挖出来。”
“相信我，我最擅长挖洞了！”
黑犬眼神中的戾气不见，转而十分明亮，显得真诚。
如果能够忽略它那凸起的妖角与断掉的两颗头颅脖颈，看上去还真的挺像是一只普通的大狗，喜欢埋骨头，挖地，就这样躺在自己主人的脚边，摇摇尾巴。
想到那样的画面，陈岁挑眉。
如果这只黑犬，真的能像他说的那般忠诚的话。
养一只，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问题是，它真的忠诚吗？
......
很多年前，夜哮还不叫夜哮，只是一只普通的黑犬。
它追随在一个人类的身旁，也就是曾经不知道多少万年前，这座墟界的主人，吞天噬地，闯下过许多功绩，吃到过很多骨头，但它最喜欢的，还是那个人类扔给他的那一根。
后来，主人身边，又多出了很多宠物。
一只尾巴上只有三根毛，却还想当凤凰的野鸡。
一只整天只知道睡觉，动不动就要长眠百年的乌龟。
还有一个永远长不大，最为幼稚的火鲤鱼，以及一只纯白无瑕，也是他最讨厌的白猫。
“我们五个，跟随太玄尊主，斩杀过不知道多少的魔物，经历很多时光，那是一段相当快乐且漫长的岁月……”
正当这尊黑犬生灵，嗓音无比感慨地，缅怀当年时，却被陈岁打断了。
他并不好奇，这些生灵们从哪来，要到哪去。
因为修行界太大了，九幽郡也太大，这片土地存在何止千千万万年，多少绝代强者曾经留下过传说。
他难道每碰见一个旧时代的生灵，都要去细心聆听一下他们曾经的丰功伟绩？
陈岁摇了摇头，让它说重点。
夜哮闻言，也沉默了一段时间。
而后，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那原本平和，感慨，忠诚的眼神，兀然化作幽黑了，盯着陈岁，目眦尽裂，滔天恨意根本掩盖不住，甚至是有些癫狂：
“你这家伙，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你不知道，他们五个曾经帮助了他多少，守护了这片大地上多少人族生灵，为此不惜吞杀同类妖族，最后更是甘愿祭出精血，助他得道、飞升！”
“但是他就因为我们几个，最后沾染了‘黑暗’失去部分神智，他就要把我们镇压了，留在这里孤单封印，千千万万，不知道多少年啊！”
说到此处，黑犬竖瞳都淌下血泪，不管脖颈处的刀伤，不停龇牙，愤恨嘶吼着。
它太恨了，心底藏有无尽的不甘！
被黑暗侵染，并非是他们自己的错，那位太玄尊主，何其强大，只差一线便能“飞升”，如果真要帮助他们，或许那一丝黑暗，并非是不能祛除的。
但最终，那个人类，却选择了背叛！
夜哮竖瞳幽黑，目眦尽裂，流淌血泪。
当年。
他被太玄尊主，剥离神胎，利用万千秩序大道，镇压在这无尽深渊之间，再也吃不到最喜欢的星光。
阴凤则是被取了一截尾羽，锁在墟界最深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墟界才会涌动恐怖的潮汐。
滔天阴风骇浪，那正是它在煽动翅膀。
还有龙鱼，被关在地下，数万尺的熔浆之内。
与他们两个相比，龙鱼算是最自由的，至少它可以待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游来游去。
就这样。
曾经的五大仙兽，五大镇守。
墟界中便镇压了其三。
“既然你是北荒灵院的弟子，玄龟你应该也见过了，就在外面。”
“它被太玄尊主，抽干了所有精血，只留存了一滴，强行沉睡了下去，如果没有‘神迹’发生，再过亿万年都不可能醒过来。”
黑犬眼中的癫狂，逐渐归于平静，以及一丝自嘲。
陈岁注意到，那五大镇守。
阴凤，夜哮，龙鱼，玄龟，昼虎。
一共五尊通天生灵，黑犬却只提到了四个。
“最后那只呢？”
“所以我才说不公平！”
提到那只‘白猫’，黑犬又暴怒了，不停在地上翻滚，挣扎着，释放澎湃声浪，试图显出真身，比山还要高大。
但是，不论他如何挣扎，都是逃不开那些大道秩序铁链的封锁，被无情鞭笞，打的皮毛都是斑驳留疤，焦黑生疼，如被雷霆劈枯的树木！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侵染了黑暗，同样是追随于他的生灵。”
“我们四个就要被无情镇压，但是昼虎却被带走逍遥了，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黑犬神情癫狂，獠牙尖利，不停对着陈岁咆哮着，整片空间当中都蔓延着悲伤。
便是它那两颗，被铁刀斩断的头颅。
此刻都是呜咽哭泣，不甘地发出怒吼。
是啊，凭什么。
论资排辈，他才是最先追随，太玄尊主的狗，也最为忠诚，立下过的功劳更是比那只白猫多了不知道多少。
但最终，为何同样的被黑暗侵染，他就要被抽干神胎，永世封印，昼虎却能被随身带走？
难道就因为它的本体是一只小猫，可以趴在怀里，长得可爱吗？
但是他可是有三颗头啊！
夜哮眼神愤恨，这是他千万年来都没想明白的事情。
太玄尊主有了那只白猫之后，便很少抚摸他的头了，但他明明有三颗头，难道不比白猫的一颗好摸？
陈岁闻言，听完这一切后，也是陷入到了沉默。
如此说来。
那位“太玄尊主”，当年肯定也是“尊神”级别的强者了。
而那所谓的“得道”，“飞升”。
应该就是那金甲神人，与柳神口中所说的，'三十三重天'。
只是不知道，当年的荒古时代，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才让曾经“尊神”遍地走的九幽郡，或者说大荒，变成了现在这样。
连个“渡劫”期的修士，都是难以见到，在北荒灵院中可以当做至强的“峰主”。
一定与那片“黑暗”有关吧？
沉默之间。
那只黑犬，也都冷静下来了。
宣泄过后，它仿佛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蔫蔫地躺在了地上，默默哭泣。
忠犬是不会背叛主人的。
但是主人却抛弃了他。
口口声声，说不忍心伤害他们，不会杀害，但把他们关在这里千千万万年，从未回来看过一眼，难道就很仁慈吗？
“如果你愿意。”
“我可以与你，重新签订主仆契约。”
夜哮泪流满面，黑亮亮的竖瞳，真诚地抬起头，与陈岁对视。
它现在的实力，虽然不如当年，被抽走神胎，更是被岁月磨损了。
但，一旦破开封印。
至少渡劫期的修为，还是有的。
努力修炼，填补，说不定能回归炼虚，重新施展那吞天噬地的神通，陪伴陈岁，再次君临天下！
以这样血脉尊贵的，能吞噬月亮的“天狗”作为宠物，留在身边，似乎的确很诱人。
但是陈岁，却盯着它真诚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而后突然，笑了一下。
“你演的不错。”
“可惜，我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