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策不明地看了十七一眼,思索之际不紧不慢开口:“起身吧。”
十七闻言,如释重负。
但膝盖因地面的冰凉而有些发麻,身子不由得晃了晃。萧策见状,伸出手来,似乎想扶他一把,但最终又收了回去。
“进来。”萧策说着,率先走进了房间。
屋子里的炉子已灭,没有新添炭火,冷清的氛围与外面的寒风相比,倒是显得有些相得益彰。十七紧跟在萧策身后,轻轻关上了房门,隔绝了院中的寒气。
萧策走到炉子旁,看着那堆已经冷却的灰烬,皱了皱眉。他回头对十七说:“去,叫人添些炭火。”
十七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去唤人,却听萧策又道:“算了,你在这里等着。”说罢,他自己走到墙边,拿起火钳和炭盆,开始亲自添炭。
十七岂会让堂堂御南王,为其操办这些琐事。即便萧策觉得无所谓,自己也是断不敢承受的。
他赶忙上前,轻声说道:“王爷,这等小事还是让十七来做吧。”萧策手上动作不停,只是淡淡回道:“本王今日想自己动手,你莫要多言。”十七只得站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萧策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炉火重新燃起,暖和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萧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桌边坐下。
将炉子拉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对十七说:“过来烤烤火。”
十七愣了一小会,依言走近。暖意包裹着他略显单薄的身躯。两人一时无言,只有炉火噼里啪啦作响。
温瑾川双手抱胸靠在门旁看着,忽然觉得这御南王只要不发火,倒也挺好相处。
三人无言。
也许是今天一大早得到的讯息太多,萧策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太多的不解积累在心头,随着方才吸入的黑烟,胸腔顿时难受,咳嗽起来。
十七见状,迅速起身拿起茶壶,指尖探了探,发现壶壁冰凉遂作用内力开始温热。茶水沸腾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很快便倒了杯热茶后快速走到萧策面前,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一丝扭捏。直直跪下,将茶杯高举过头,很是诚恳:“王爷,请用茶。”
萧策接过,热气扑面而来,随着一口温度刚好的茶水下喉,他的咳嗽渐渐平息。
多么熟悉的奉茶,昨晚,十七也是这般如此。
一个在十七眼中,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动作,到了萧策眼里,却已是惊愕。
萧策盯着十七许久,才缓缓放下茶杯。“你可知这等礼仪是奴隶该做的。”
十七沉思,斟酌一刻后回道:“您是王爷,十七身份与您悬殊,自然应当遵循礼数。”
听着二人谈话的温瑾川,一股子无奈涌出。十七真是个榆木脑袋,王爷摆明了是在疑惑他的种种举止,摆明了在心疼。
这个时候,应该立马哭一个撒个娇,诉说这二十年来所受的屈辱,让王爷怜惜。
怎么就一字不提,反而还刻意遮掩。
有时候,这可笑的自尊和命比起来,是真的不重要。
温瑾川正暗自腹诽,萧策却突然开了口:“对本王如此,还是对所有人如此?”
十七不作声。
温瑾川眼珠子转了转,几步上前坐在了萧策对面。
“王爷,在下无拘无束惯了,还请王爷不要见怪,免了我的无理。”
萧策摆了摆手,目光仍停留在十七身上。温瑾川轻轻往桌面扣了扣,眼睛有意无意地往茶壶的方向一扫,下颚微抬,打破了沉默:“我也有些渴了,十七,能给我倒一杯吗?”
十七闻言,无奈点了点头。
说话人是温瑾川,是他不能拒绝的人。
他抬手碰到茶壶,倾身向前,手法稳健地倒了一杯茶。
随后挪动双膝,双手奉上,如方才对待御南王一样对待温瑾川。
在他心中,温瑾川和萧策一样重要,甚至,在某些方面,温瑾川的分量超过了御南王。
温瑾川接过时,指尖刻意划过十七的手腕,十七迅速收回手,低眉顺眼,不敢有丝毫的显露。
握着茶杯的温瑾川,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轻轻品了一口,然后放下,目光在十七和萧策之间来回移动,似乎在品味着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随后仿若突然忆起,缓声道:“对了,王爷适才问十七是否只对您如此,还是对所有人皆一般。我虽与十七相识不久,但在望月山庄,他对所有身份高于他之人皆是这般。乃至...一位嬷嬷。”
萧策眉头一挑,突然觉得那杯茶喝得很不是滋味。
“十七。”
听到王爷叫自己,十七立即挪回原位,乖巧跪在他面前。
萧策看着不敢抬头,一脸恭顺,视线保持下方的十七,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这种过分的谦卑,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
他堂堂御南王的孩子,怎会是一个如此卑躬屈膝,任人践踏之人?
他的孩子,应当是傲立世间,无人敢轻视的存在。
蓦然间,心中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不是对十七,而是对那些让十七变得如此卑微的人和事。
可他能恨秋意吗?不能... ...
他该恨的,是这不公的乱世,是无尽的贪婪人性,以及对不起秋意的自己。
他该恨的,是自己。
手抬到半空,十七心中一紧,暗想自己是否有所疏漏,以至于哪里做得不好惹王爷不满。
见萧策抬起手,下意识往后一缩。
这细微的动作,却如重锤般敲在萧策心头,引起一阵刺痛。
究竟经历了多少次,才会有如此本能的反应?
预想中的巴掌并未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带有颤抖的手,被放在了十七的头顶。
萧策的手在十七的头顶摩挲,那种触感对他而言,陌生而又... ...极度渴求。
好似一股气流,穿透了多年来紧封的心房。
十七整个人已经呆滞,眼珠子盯着某个地方一动不动,总感觉不适,总感觉空中有什么东西在刺激着他的眼眶。
越来越有些发酸。
萧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手指梳理着十七略显凌乱的发丝,很多次都想告诉他:我在这里,你的父亲在这里。
可内心却被今日种种压得喘不过气,他无法想象这个孩子是如何长大的,是如何在世人的践踏中保持这样的恭顺,按理来说,他该恨自己的。
被派出宫的侍卫快马加鞭赶到碧水巷,按照王爷指令,将碧水巷的李嬷嬷和一名唤巧儿的婢女以及月衡带进了宫。
得到下人传报,御南王借着由头离开了十七的房间。
再待下去,他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
王爷走后,十七还跪在原地,感受着方才的不可思议。
王爷居然... ...在摸他的头... ...
那触感很真实,不是幻想也不是做梦,是真的发生了。
温瑾川起身,看了十七几眼后,见他一直晃神,便也不打扰。直接弯腰将他抱起,放在了床头靠着。
而后自己坐在他的身侧,朝他打了个响指,十七这才回神。
“我们十七真会伺候人。”其语气中暗含讥讽,他对十七的行为颇感不满,即便是御南王也不能如此。
萧策与宁夫人虽为十七的双亲,却从未履行过双亲的责任,又有何资格享受十七无条件的侍奉。
十七听出了温瑾川话中的不满,但他只是低下头,没有辩驳,也没有解释。
在他的世界里,尊卑有序,礼数不可废,即使这些对他来说只是空洞的形式,他也习惯了遵守,仿佛这是他存在的唯一方式。
温瑾川见他不说话,自己也跟着摆脸色。
十七没办法只好哄道:“以后... ...出了宫... ...只伺候你一人,也只跪你一人。”
对于有着超强控制欲以及征服欲的人来说,这句话实实在在取悦到了温瑾川。
他扣住十七下颚,身体前倾,好似奖赏般赏了十七一个亲吻。
这一吻,让十七来了感觉,他想要更多,想求更多。
然而,温瑾川并未满足于他,反而忽地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你不用跪我,也不需要跪任何人。我知道你习惯如此,但我希望你能懂,你也有权利被尊重,十七,你明白吗?”
十七盯着温瑾川的双唇失神,那段话他根本没仔细听,他现在只想吻他。
见话说完,十七凑上去想要继续那个吻,却被温瑾川按住。
温瑾川叹了口气:“回话。”
十七一愣,“你说什么?”
这反应,让温瑾川黑了脸。他那么认真的在教十七如何自尊自爱,可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温瑾川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用力捏了下十七的脸颊,“我说,你不必跪任何人,包括我。”
十七点头,随后又摇头。“不,不包括你,我可以跪你,我也只愿跪你。”
十七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挑拨温瑾川,他的情话不是刻意说出,而是真心流露。
温瑾川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他愿意跪他,是因为他是他心中的一种寄托,是他愿意放下自尊去侍奉的人。
这个时候本该大汗淋漓狠干一场,只是温瑾川却有事一直在心头环绕。
御南王从碧水巷接来的人,也吸引到了他。
吸引他的不是人,而是十七的曾经。
他冲十七笑了笑,随后起身。“我还有些事,等我回来。”
可情欲被激起,十七怎会心甘情愿放人。“你要去哪?”
不想说明原由,他怕十七仅剩的自尊消失,只好找着借口。“没什么,皇宫最近加强了守卫,我去找白倾尘,怕他惹出事来。”
十七不信。“梵天宗曾经的教主怎会没有脑子,在宫中闹事。”
温瑾川被他的反应弄笑:“我们十七,以前可不敢质疑我。”
“我不是质疑,我... ...”
“听话,我很快就回。”
见温瑾川没有退步,只是只好妥协。忍下了周身泛起的情欲,下床给自己灌了整壶水后,才清醒了些。
南宁殿就在十七寝殿的旁边,没走几步便到了。
一个翻身上到屋顶,掀开了瓦片,透过掀开的瓦片缝隙,视线扫过殿内,只见殿中央有三人。
一老妇和一女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而她们旁边却有一人站得笔直。那男子直直地盯着坐在案后的御南王,眼中的杀气毫不遮掩。
那是,月衡。
“王爷屏退其他人,只留自己,不怕我等做出什么对您不利的事吗?”
萧策冷笑,好似在笑月衡的狂妄。“本王好歹也是开国将军,我上场杀敌的时候,尔等还不知道在哪呢!”
月衡抱拳:“王爷说的是。”
“你方才那番话,似乎对本王颇为不满。”
“不敢,草民不过是名普普通通云梦城百姓,幸得夫人赏识,进了七镜楼。”
“哦?据本王查到的,不是这样吧。”
月衡垂眸。
萧策沉凝片刻,缓声道:“本王已遣人查过,尔等十二司皆为前朝官员之后,在你等眼中,本王便是那灭你们满门的刽子手。”
“瞒不过王爷。”
桌上搜集到的信件被丢到一旁,萧策思索一番后道:“本王在天陵为你们重建七镜楼如何?权当本...权当我为曾经的南越偿还一份罪孽。”
“王爷此举,是为夫人,还是为了十七?”
说到此,萧策的眼角又瞥到了案上的信件。那是十七在七镜楼出师时的排名。
手心紧攥,淡淡道:“皆有。”
言罢,月衡撩衣跪地。“王爷传我等至此,莫非是想知晓十七往昔诸事?可草民观王爷此态,想必已然尽知。”
萧策摇头,慢慢坐回案后,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本王作为他的父亲,却缺席了他二十载岁月... ...”
话到此,月衡轻声打断。“王爷放心,十七他从未恨过您。”
萧策惊愕抬头。
“也许小时有过埋怨,他不懂您为何不去看他,后来知晓原由,也就明白了。”
身侧的李嬷嬷哆嗦着接话,说起了十七出生那年。
宁夫人是纯阴之体,那年冒死从宫中逃出,又连夜躲去了云梦城。
连着受了好几波刺激的她,在生十七时,差点没了性命。
(不好意思,又卡文了... ...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