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鬼凶手”沈桥死了。
他冒名顶替了“赵云生”,在云州生活了两年。
无论是作为“沈桥”,还是“赵云生”,他的存在感都太过强烈,一如他的恨,还有爱。
爱上仇人之女,他是何等心情呢?
如果,他真的和君小姐离开了,隐姓埋名到别的地方,他会找到内心的安宁,他们会得到梦想中的平淡日子吗?
或许吧。
可是这世间没有如果。
曾经做下的事,也必然带来因果。
木小六是被他爹木二叔强行带回去的。
显然他云生哥在他心中的存在感也很强。
萧玥一行到她二叔家吃午饭,
木小六全程食不甘味。
吃完了饭,大家很默契地围坐喝茶。
木二叔拍拍小儿子的狗头:“小六啊,其实你也没错,你还是有眼光的。别的不说,你云生哥对你是真心的。”
萧玥看一眼她二叔!怎么就觉得“你云生哥对你是真心的”这句话怪怪的!
木小六像只受伤的流浪狗!狗狗突然抬头,看他小堂妹!“都是我!我和你说了太多话!有些话,你是故意问我的吧?”
流浪狗狗控诉:“妹子,你一直在套我的话!”
“你怎么可以这样?”
还反省自己:“是不是我不跟你说那么多关于我云生哥的话,他就,他就不会死了?”
萧玥没回答,二叔打狗狗了!“你个混小子!赵云生是凶手!他对你再好,他也是凶手!你信不信哪天你挡了他的道,他也会杀你的!”
木小六:“你胡说!我云生哥不会的!”
萧玥:“哎,六哥啊,就算你不说,赵云生也藏不了多久的。就说他假受伤的事,你以为不问你,这事就不会暴露了么?
从高处跌落的骨折、被尖刺从下贯穿的伤,
和自己动手做的,
包括受伤后血液的凝固程度,
在我们普通人眼中看来没区别,
在专业人士,比如给他看诊的林大夫眼中,
还是能看出一点区别的。
你不是说了,林大夫是君家常请的大夫。
想必他装作不知,也是知晓一点君家的事。
我不知道赵云生对林大夫那里有什么‘安排’,
但想来也知道,
他要是动作多了,反而招人怀疑。
毕竟林大夫不是莲姨娘和张小哥。”
木小六想了想:“那他为什么不对付我?你在我这里打听他,他也在我这里打听过你的!他肯定知道我会对你说什么!”
萧玥:“他对付你做什么?你不是帮他做了证人吗?”
“可那天,他叫我去的时候,明明也请了你们的!他就不怕……”
木三拍拍他:“小六啊,他肯定知道我们要和二叔去乡下,所以才邀请我们的啊。”
木小六:“啊啊啊,好像那也是我给他说的!我这一天天的,到底说了些啥啊。”
他嗷嗷了几声,突然又说:“怪不得那件事他让我发誓不说。”
众人:咦?
二叔:你现在可以说了!
木小六:“大概是他来云州后一年左右吧,有一日我去找他,却意外发现他走进一个小巷子——我还以为是他终于受不了在君家当上门女婿,
在外面有了相好。我就一直守在门外,等他出来。
后来他出来了,却是和一个老头。
后来云生哥让我发誓不说出去,说那老头犯过案在逃。可是,在当年他来云州途中,老头救过他的命。
我答应了,所以一直没说。”
木三:“后来呢?”
木小六:“哪有什么后来,过了几个月,三个月还是四个月,那老头就生病死了。也是我去请的林大夫。”
萧玥:“他托你帮忙在外照看么?”
木小六点头!看向小堂妹:“那就是他家的老仆人吧?”
唉。萧玥叹口气。
一边的九殿下终于忍不住问:“玥,你说你是想明白禅房密室后,对他当年的和尚头产生了怀疑——
我有点不明白,既然他成日里想得这么多,
为什么当初来云州的时候,
不弄个啥假发,掩饰一下呢?
这样,不就什么破绽也没有了吗?”
咦,这阿恒都开始提“破绽”这种词了!果真长进了!
萧玥看他一眼,回答:“说得好。他当年是可以掩饰,可是这里有两个问题。
第一, 假发套不好买。”
什么?
真的假的?
萧玥:“当然真的。我和烟儿逛盛京的时候,看见京里有卖假发套这种东西。
但以我的眼光来看,
做工真心不怎么样。
盛京都这样,别提这云州、苍州。
第二,你们想想‘赵云生’的身份。
他是童生呃。考科举要看仪容的!他一个童生,平白给自家弄个光头怕不是疯了!你们不考科举,会下意识忽视这一点。”
在场的诸位男子,二叔、小六,木三、叶九,通通觉得中了一箭!
恩,我们不考科举!
叶九还小声嘀咕:“就知道你还惦记那二甲前十……”
萧玥:“有话大声讲!莫蛐蛐!”
她接着说:“‘赵云生’不会给自己弄成光头,可‘沈桥’已经成光头了,
那怎么办?
买假发是可以糊弄,但一旦被发现,反而显得可疑!因为‘赵云生’他就不可能光头!
那怎么才能把‘赵云生给自己弄成光头’变得合理呢?
长虱子不得不剃光!
不但刷了一把家逢大难、流离失所的悲惨值,
而且还有一个好处就是——
恩,就以我哥为例,
如果哥你哪天剃个光头,
我们第一时间看的一定不是你的脸,
而是你的光头!
大家的注意力都会被你的新发型吸引!”
木三微笑!
“‘赵云生’也是一样。他的光头,正好吸引众人眼光,避免他们太过关注他的长相!毕竟假的‘赵云生’就算和真的有三分像,始终也不是本人呢。”
想到此处,萧玥感叹:“这沈桥真的敢想敢做啊。就这胆子,一般人想都不敢想。他长得也挺好看,所以那君小姐一眼就看中这假的‘赵云生’了。”
看众人:“哎,你们不觉得,他的眼睛长得有点像我哥么?不是说样子像,就是感觉,感觉——
就有种当他看着你,你就觉得这世上那么多人,他就看着我一个。
你们说是不是?
哥你说是不是?
二叔你说是不是?”
木三:妹子啊,虽然你这是夸我,但,好不好咱别当着这么些人说呢?
二叔:“恩,小三子么,眼睛是长得好!是我们木家人里,眼睛长得最好看的!虽然我小叔是家里的美男子,
可我得说,
他眼睛没小三子长得好!”
萧玥:“二叔好眼光!就是说呢。都说我长得像二叔你小叔、我美男子祖父,
我这眼睛就不如我哥好看!
我要是有我哥这样好看的眼睛,
哎哎哎,
那卷毛三也得被我比下去呢!”
二)
木三微笑:“你不是说卷毛三是妖艳贱货?合着你一直想和一个妖艳贱货比呢?”
恩,妹子破了案却有点不开心!哄她开心也好!
萧玥还没说啥,就听卷毛三他九弟开口了:“呵,你们女子就是看脸么!”
九殿下见萧玥看他,继续阴阳怪气:“你哥好看,你看他啊!你看我做什么?”
萧玥:“我们九殿下也好看呢。九殿下刚刚提的‘破绽’很好,九殿下还想问什么?”
九殿下哼一声!
木小六又想问了!
木小六:“我云生哥其实可以等等——等你们走了,不好么?反正我又看不出破绽!”
萧玥:“唉,他等不了啦。”
她说出那日她和司马太守感叹过的、“也算周年纪念日”。
7年前的冀州案、2年前苍州赵家案、今时的君家案,三案案发日,都是同一天!
木三忽然想起当年,他疯狂地找寻他家小妹——
那种心情,仿佛日日都在煎熬!时时都渴望一个了结!
就想结束一切!但又怕等来的,不是自己想要的!
想了结!又怕了结!
所以,更等不了了!
他觉得他有点明白沈桥那种“等不了”的心情!
九殿下终于回答他的玥,又开口提问了:“不等今年的那一日,还可以等明年啊——明年的那一天,不也是那个什么‘纪念日’么?
明年他报了仇,还可以和那君小姐离开这里……”
二叔忽然开口:“哎,殿下你们还太年轻。或许正是因为那君家丫头,才是那沈桥等不了的真正原因。
你们想想他若是和君家丫头生下孩儿,
这孩子的父亲杀了他外公,
他外公又杀了他爷爷,
这孩子该当如何?
这沈桥既哄得了小六到现在都叫他‘云生哥’,
不算他杀人,其实也算个至情至性之人。
他明知那君场主不好相与,
还冒险把他家老仆接来,
为他送终。
你们都还未为人父,
不知道为人父的心情。
这沈桥若为人父,
必定全心全意为孩子打算,
哪舍得他的孩子受这种煎熬!
全心为孩子打算的父母,总是不惜代价的对孩子好——
就算有时,那代价并不是旁人以为和认同的好。
沈桥,他也算是尽力了。
小六和他交好后,我本来也奇怪,
他明明聪敏过人,为何不继续科举?
唉,可惜了啊。”
萧玥:“二叔说得对。他本来是个极其冷静、情绪超稳的人,我猜他家老仆死后,他的心态已经有点不稳了——
所以后来君小姐剪‘福’字,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罕见的发了火。
再后来君小姐‘终于’怀有身孕,他的情绪再次被触发!
若只是刻骨的恨,或许他不会这么煎熬——
毕竟赵云生的爱,是那么的不易得啊……
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爱情;
一会儿是赵云生,
一会儿是沈桥……
唉,就像二叔说的,
可惜了。”
木小六有点呆呆的,然后呆呆的木小六说了:
“妹子,最开始你问他,是不是沈桥逼他做的?我还真信了!
以为沈桥就藏在君家,拿住他的把柄,逼他下手——
却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木三:“他把自己当成了赵云生,才能爱上君小姐;
可他又同时是沈桥,不能爱上仇人之女……
这一出密室杀人局,
沈桥杀了君福,
其实,也杀了赵云生……”
“一个人可以是两个人。
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爱情么?”
九殿下喃喃,看向萧玥,若有所思!
萧玥:咦,这大猫怪怪的,又在脑补什么?!
三)
木二叔看大家又在感叹,突然拍自家一下:
“哎,我这记性!走走,今日日头好,大家到花园里坐坐去!
小三子,昨日清点库房,把你小时候就闹着要带走的焦尾古琴找出来了!
你来弹首曲子咱们听听!”
萧玥:咦,哥你还会弹琴?
木三:“二叔呃,我哪里就会弹了?不过就是会拨几个调子!”
看一眼自家妹子一脸惊喜,幽幽说道:
“要说会弹琴,妹子你那位二甲前十才叫会弹琴呢。”
萧玥:又来二甲前十!还我那位!这梗就过不去了是不是?
九殿下闻言,接着阴阳怪气:“三哥太谦虚了吧。三哥文武双全,名满盛京,连我皇祖母都知道盛京的姑娘们喜欢你——
那朱颜阁的如梦还给你写诗了呢。”
二叔:莫说了,走走!花园弹琴去!就弹那首《天光云影》!当年你学琴,天天弹的那首!
木三:二叔你怎么啥都记得?!
萧玥:哎,哥,二叔喜欢你呢。所以你的事,他都记得!
九殿下:是啊,三哥长得好看,二叔当然喜欢了!
二叔:怎么听起来怪怪的?看萧玥:“小玥玥啊,二叔不重男轻女哈,二叔也喜欢你。”
哎怎么他说这话也怪怪的?都怪这小侄女啥都敢说,搞得他也口不择言!这哪有把“喜欢”两个字挂在嘴边的?
木小六也跟上,吃柠檬!“就是,我爹从不重男轻女!他都重女轻男!他对我姐比对我好!”
再附和他小堂妹:
“妹子你说得太对了!我爹还看脸!他和我祖父一样有这毛病!
他前几年还经常念叨,明明他娘、我奶奶是个大美人,
怎么就没把他生成个美男子!”
萧玥:“哎我的二叔也,您也就比您小叔略差那么一点点,你这不叫美男子,
这云州就没美男子了。
就是我哥,他到您这年纪,也不能比您更好看了。”
二叔和三哥都一乐!
于是美男子二叔家的小花园里,大家听木三弹琴!
二叔说,小三子那年七岁,听了叔祖父(当时二叔他爹还在)一曲后,就闹着要学琴。后来木老爹带他回京,叔祖父本来要把这琴送给他,是木老爹坚拒。
萧玥见那琴以梧桐木制成,琴身朴实无华,隐隐似有淡香。
木三推辞不得,只好坐于琴前,起手便弹了一曲《天光云影》。
许是很久不弹,这琴音刚开始时略有生疏,后来便慢慢流转自如。
木三手指抚动焦尾,琴音清流,铮然有声,萧玥恨不得化身海狮鼓掌!
身边二叔感叹,说这琴有五不弹:疾风甚雨不弹,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
再说起某年木老四带着他四弟妹回乡,
木老四抱着当时还是个奶娃的小三子站在一边,
看着茶花树下、一身白纱襦裙的四弟妹弹这曲《天光云影》——
二叔说,他们二人园中对望,虽默然无语,却似将那千言万语都在琴音中说尽了。
木三一曲终了。
萧玥化身海狮鼓掌!
木三:“妹子你过来,我教你。”
什么?
我只是鼓个掌,并不想学!
木三:“听说那日在国宴上,杜家小姐向你挑战,你说你琴棋书画啥都不懂。
妹子啊,也没人要你和那杜家小姐一般样样精通——
可你哥我一个武夫都会弹几首曲子,你是不是也应该学上一点?
你听我说啊,这学琴听起来难,
什么琴音分为四个八度零两个音啊,
散音、泛音、按音啊,
还有什么弹奏技法,
右手有托、擘、抹、挑、勾、剔、打;
左手有吟、猱、绰、注、撞、复、起。
其实等你上手,用一两支曲子练上一点,
这些都可说得上简单——
再说了,你不是过目不忘么,
记这些音和指法,很轻松的!
你过来,我教你。”
萧玥:我不!我不要学!
木三:“能不能莫耍性子?一个女儿家家,整日里就知道打麻将,真的好么?”
九殿下冷哼!
萧玥:我不是整日里就知道打麻将哈!我还整日里就知道打游戏!可这时空不是没有么!科技树它点不亮!
木三:“咱们学琴也是为了陶冶性情呢。你看你有时性子就有点急躁!”
萧玥:“我听你弹琴也能陶冶性情!”
忽然想起他哥提起的、比他会弹琴的二甲前十。
点刑司里相处也有三年,却从未见他抚琴。
想起他说过他母亲燕如,“那一年她随我外祖回京,皇后举办的来思宴上,一曲 ‘有所思’艳惊全场……”
哎哎哎,这琴,还是不要学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