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啊!你竟敢叛我!”景翎血淋淋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派出去的都尉。
“呸!不杀你,兄弟们怎么活,大将军,去吧!”男人大喝一声,再次将利剑捅入,了结了他的性命。
秦朝不是宋朝,既没有隔三差五的大赦天下,也没有打怪升级,击败废材中央军后的招安洗白套路。
这里只有严酷的秦律制度和强大的中央军,都尉不想死,拿着冲天大将军的头去投诚,应该能捡回一条烂命吧。
“走了。”男人不再犹豫,人都已经杀了,还矫情什么。他命人托起景翎的尸体,装车前往郡城,他不敢去蕲县,他怕那个杀星把自己一起砍了。
泗水郡安定了,一股匪寇被郡兵剿除,另一股残匪则直接带着景翎的尸体来投诚了。郡守喜笑颜开,大摆宴席庆祝,安煦摇摇头,随他去吧。
欢欣鼓舞的时刻,就不讲什么大灾之年节约粮食的话了,安煦与儿子也入宴陪同,下筷品尝美食,鲤鱼焙面、延津做法。
吃着吃着,他就有些难受,天下之粮救一郡,自然救得,自己这个平准令也能发挥功效。
可是,如果遇到灾年,十地有三五地大旱或者洪涝,那怎么救得过来呢?国家根本没那么多粮食。
安煦抬头看着席间的诸多衣冠禽兽,恐怕,到时候只能用最原始的手段,派遣军队,严酷镇压了。
“阿父,我的人在谯县发现,有人售粮每石150钱。”
儿子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安煦笑了笑,“总有傻子不老实,先吃饭,席散了后再去看看。”
“好嘞。”
咸阳。
“陛下,屈将军大捷啊!”
现在是清晨,天蒙蒙亮,胡亥起来去散了会儿步,略微清醒后,去了威崇殿。
刚进殿门,便有黄门贺喜,说是今天夜里来的消息,泗水郡大捷。
寺人弓着身子,双手托举奏章,胡亥拿过,瞥了他一眼,边向案桌走去,边打开奏章来看。
离栾小步上前,给皇帝解下披风,那是在外间才穿的。随后,他有些厌恶的看了寺人一眼,这个小寺人心思真多,大喜事也不知道上报,藏着掖着,哼!
如果你不是威崇殿直管,在陛下眼前算个眼熟,我今天就让你消失。
胡亥性格中带些钝感力,直白话就是缺心眼子,因此,他把这奏章看完后,欢喜高兴的情绪才开始后知后觉的涌上来。
“不错,伤亡不大,问题解决了。”
“这都是陛下选贤任能,知人善任的功劳啊。”离栾谄媚道。
胡亥摇了下头,不置可否,“或许吧。给李相去段话,知会一声,让他把屯卫的功劳议一议,具体的可以等后面再说,先出个大概的。”
“诺。”
“算了,稍等一下,现在太早了,巳时中(上午十点)再去吧,离栾你记着点儿。”胡亥怕天天这么使唤,会让李斯这个老人家猝死,晚点再打扰吧。
“陛下之慈爱实在是令奴婢感动,仆记下了。”
胡亥把奏章放下,头疼的皱了皱眉,这奏章里面不全是报捷,准确来说,报捷只占很小一部分篇幅,剩下的除掉溜须拍马部分,大部分只有一个意思。
陛下,幕后黑手我们给您抓到了,但不能杀。屈於菟、黄季、孙尚三人联名上书,请求皇帝千万不要刚猛强硬的下决断,一意孤行,最好答应他的条件,见好就收。
他们认为,杀景家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并不解决问题。只会制造问题,令天下震恐,地方失序。
他们希望借大势威压,命景家大出血,达到极大削弱其势力、财力、影响力的目的,并为诸侯贵族建立一个正面形象,暴秦没有那么恐怖。
胡亥撑着头,离栾也不敢打扰,看来奏章里不全是好话呀,还有难题,不,就是为了这点醋才包的饺子,报捷是顺带的。
胡亥在纠结,很多事情都是双面的,这样的处理结果有好也有坏。
好处很明显,景家的影响力一落千丈,别说楚王了,三姓这种地位你也不配啊,跪在赢氏面前求饶的人,凭什么领导楚国?
后面也蕴含了隐性好处,不会再有诸侯面临失败的时候,死硬着脖子去顶,不行就投呗,秦廷又不会赶尽杀绝,投降输一半,输的下桌,大家也愿赌服输,动荡会小很多。
可坏处也会有,你怎么能与恐怖分子谈判呢?这难道不会助长野心家的气焰吗?很难说啊。
反不反?反啊,咱俩又不挑头,万一打不过,到时候投了咱俩就不用死,秦廷懦弱,先反为敬。
这其实也反映了法家传统治国思路,与屈於菟等人秉持的务实主义、其他派系的思路不同。
过去帝国面对这种事情,根本不用思考的好吧,景氏反叛对吧,顺藤摸瓜,一杀到底!
可真的对吗?贪腐、起义,这些东西用严苛的暴力真的能根治吗?它治不了啊!
胡亥差不多想清楚了,舒展了下眉头,随后将奏章卷起来放于一旁,匆忙做出的决定通常不正确,他会留点时间再想一想。
当天,胡亥与杂家韩生、身段灵活的法家李斯接触过后,决定了处理方式。
他将景氏提出的条件略作修改,快马发往蕲县。
几日后傍晚,屈於菟打猎归来,结束了今天的无聊时光。
“虎威将军,有陛下诏令!”
他精神一振,快步向主帐走去,“有天使来吗?”
“没有,只有骑士带着圣旨,人已经走了。”
“好。”
他找来黄季、孙尚,一同接旨,大概内容如下:
一,表扬并肯定屈於菟的军事功绩,其人和高级军官的爵位军功后续会交由左右丞相和枢密院核算,陛下给的额外奖赏是,允准屈於菟推荐二人做官,给予了他短暂荐举权。
二,关于俘虏,屯长以上不留、罪行极重者不留。老弱迁回原籍,发于粮食、耕具,命其安稳生活。精壮部分,仔细甄别,其中一半发回原籍,如上述。罪重者迁往骊山,修帝陵。
三,对于景氏的条件,中央有别的看法。朝廷要求,留县景氏全族男女老少,除身体极为不便者外,余者要迁居咸阳,如先帝迁徙十二万富户于关中之先例,不得拒绝。
对于直接参与此事的景氏族人,不得蠲免罪行,按秦律判处。
对于景氏主动献出的财产,朝廷不需要,先帝迁徙富户于咸阳,也没有索要他们钱财,他们可以拿上一切能够带上的金银财货,沿途关隘、城池不得苛待勒索。
另外,陛下仁慈,考虑到景氏所有之土地、房屋等固定资产不好折现、不好管理,特命泗水郡操办此事。
要求他们用不得高于市价七成,不得低于市价五成的价格,赎买景氏土地、房屋、庄园。
此事交由郡守解决,做完之后再命其回京,由巡察御史黄季监督,不得有误。若有抗拒者,即可视为谋反,立杀不赦。
所得土地,重新进行排查登记,优先分于泗水郡无地少地之农民,本地景氏之佃户、庄客,全部迁至受灾之夏丘、徐县,划割土地安置,不得居于原籍。
若有余量,可将土地赐予郡兵中立功者,将其转为府兵,移交枢密院管理。屈将军若有新的情弊需要递交中央,可以快马来报,若无,则不必在意外力之干扰,务必贯彻、实施下去。
四,泗水郡诸事做完后,屈将军与景氏族人一起离开,协同保护。待土地事务解决后,巡察御史黄季便可押送罪官郡守回京,论赏论罚。
待粮价平稳后,平准令便可回京,具体时间,不做要求。这数月时间里,各级官吏和全体士官的一应赏罚,朝廷正在拟定。
关于基层将官不涉及爵位的抚恤、奖赏、惩治,屈於菟可与孙尚共同拟定名单,尽早落实,从缴获、郡城、国库出资。
另,陛下特别嘱咐,命屈将军、黄御史、安令史各写一份关于泗水郡的总结,可以是反思,可以是地理人文,可以是军事冲突,可以是民心思想,不设边界。
此事极为重要,朝廷会将其视为一手信息,用于后续处理关东事务的参考。陛下希望与尔等一心同体、君臣永不相疑。
几人看完后,一时间思绪万千,内容有点儿多,他们也得消化消化。
孙尚特别感动,我还是很重要的,每次有大事都有我。
黄季则是感觉来活儿了,正在摩拳擦掌,同时也对皇帝的信任感到兴奋,大秦正在焕发新的生机,不是吗。
屈於菟则暗暗松了口气,心中那块石头终于放下了,他一直很害怕,万一接到朝廷命令他全力清剿景氏的命令,很可能会执行不下去。
他的家族,还有那五千外屯卫,都不一定会听命和支持他,到时候就会很被动,很棘手了。
还好,朝廷那边做出了妥协,没有搞得鱼死网破,留县的景家也算有个体面退场吧。
“你不是说我能活吗?你还说能把我摘出来?!”景观听到最后的处理,他不敢置信,神色有些崩溃,竟无语凝噎,大男人直接哭了。
屈於菟漠然,他也无话可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下辈子别这么傻了。”
第一批处理名单已经出来,景观与众多领头的反贼,今日将被处死,共计三百七十七人。
“午时已到,阳气正盛,斩!”
“喝!”数百名由军队士兵充任的刽子手,一同挥舞大刀,将这些罪犯于郡城闹市里斩首示众!以做震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