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2月26日
秦春玄跟着我待在我们俩的小屋子里整整一个寒假后，也是终于迎来了下半学年的课程。
而我，作为他聪明机敏，思维能力极强的老大，也要跟着他去上课了。
他今年十岁刚满，之前因为我的教育有方，他连跳了两个年级，现在正好刚开始初中的课程。
虽然我已经自学到高中内容了。但，天天陪着他在课室里面学习，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啊。
就这样，我带着可爱的他，愉快的走去，孤儿院那一栋大楼的三楼第五间教室听课。
……
1993年2月27日
经过一天的学习后，我觉得，我虚度了一整天的光阴。
虽然时时刻刻看着我亲爱的小弟确实不错，他看着黑板上老师一笔一划的动作，那认真专注的神情，确实令人敬佩。
但是，为什么……他可以在如此认真听课的前提下，对于简单弱智的初中数学一窍不通？
在昨天，他第五次询问我四边形的最大面积这一类的题型时，我真的有些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了！
“你真的听懂了吗？”
我有些焦头烂额的询问着，坐在我身边的他，拿着试卷的手已经隐约开始有些颤抖。
“嗯……哈哈。”
他的眼神躲闪，似乎不好意思，再说自己没有听懂。
“没事……我可以再跟你讲一遍。”
天知道我已经用尽了我多少的耐心？但凡换个人，就比如说那个王小胖，他但凡敢这样子来打搅我，我已经一拳……
罢了，孩子爱学习，好事。至少他比早已躺下的王小胖好了100倍。
当我在细细的把这一道题的思路复述一遍后，他恍然大悟的，用愚蠢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我就不明白了，他如果说他理解不了，二次函数的最大最小值，我也就算了 ，毕竟这对于这个时候的他来讲，确实有些超纲。
但关键是，他是不理解辅助线该怎么画！
就这道题，最后一问，最基础的思路他都不知道，考场上遇到了，他都只能蒙圈的和试卷大眼瞪小眼！
我，深感震撼……
这个事件的一开始，并不是我拿着中考题来向他炫耀。
而是我闲着无聊在那里写，他也闲着无聊，凑过来，非要死磕最后一道大题！
五道，一模一样思路的题！已经连续写了五道了，我就算交一个猪他都能画上两笔吧？
算了，其实这道题还是比较难的，不怪他的，他至少比全班90%躺在那睡觉的人好太多了……
就在我的内心经历了一阵悲痛的折磨之后，他也似乎终于不好再打扰我了，将这张卷子，收回了抽屉里。
“嗯，你说的对，既然是中考的题，等中考再看吧。”
就在我已经快要气得爆发的一刻，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潇洒的走了进来，我……艰难的将即将爆发出去的情绪埋藏好。
如今，我和他的情境，亦如一个多月前，我借一尺布料回来的那一次的情景。
倒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可是，左右还是在折磨我！）
……
1993年2月30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我们全年级还不超过三个班，全部学初中课程的人不超过200个。
我们依然有全校……摸底考！
当然，并不是我惧怕这场考试，而是我惧怕，等考完后，我这位可爱可亲的小弟的成绩……
没关系的，再怎么不济，他起码每节课都很认真……
我想如果所谓的努力，真的是决定一切的关键，那么他应该不会很差。
实际上，努力似乎也没有多少用。
七科啊！为什么他每一科都可以在及格线下20%左右？
这究竟有什么非常难的？不都是中文吗？不都是字吗？
正当我青筋暴起，已经决定向他讨要一个交代时。
他十分自觉的给出了我200字的辩解。
“老大，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这个成绩很令人惊讶，但是，你听我细细的分析一波。比如说语文，作者在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作者肚子里的蛔虫！”
“再说古文，我又不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我怎么能不知道他讲的是什么意思？怎么知道这玩意是怎么断句？还有作文，你是知道的，我跳了两级，800字对于我来说还有一点难度，相信我，下次绝对会再高一些的！”
我，十分清晰的感觉到了我左眼皮在跳动，或许，是在为三年之后他的中考而担忧……
“再说数学吧，我觉得呢，我可能天生就不是学理科的这一个料，你看，我数学不好，但我明明很努力了呀！”
“那为什么这张试卷第一道选择题，选无理数的题，你就选错了？”
唉，不能生气，会折寿的……
我就一直在心里默念莫生气这三个字，效果多多少少起到了一点的。至少足以让我忍着冲动，没有拿着他天天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戒尺，给他一点爱的抚摸。
“这个，无理数啊，又是谁定义的呢？为什么那些数学家说他无理，他就无理呢？对吧？这一个理，我觉得我也可以有我自己的定义。”
“哈哈……”
我看到他胡搅蛮缠的叨叨着，还不经意的看了我一眼，脸上充满微笑，在我看来却满满都是挑衅。
挺好的，有这个口才，应该也不会吃了没文化的亏。
“就例如那个英语啊，你也是知道的，我本来就……”
他说着说着，似乎又想到了那些令人伤心，难过的过往，表情黯淡下来，原本的眉飞色舞也消失不见。
我还能说什么呢？他本就是上天下凡的仙女，来人间无非就是欢乐，又何必让这些无所谓的竞争，绊住了他的脚。
“好的好的，我都知道了。没关系，全班倒数第五，也是正数第25了。”
于是乎，我也开始这样子，欺骗起自己来。
“对嘛，那你这样一想，是不是我也没那么差了？相比于别的学校有很多人的班，可能别人有我这样的成绩，还拿不到班级25！”
他似乎也被我安慰到了，甚至有些自豪的看着我。
……
1993年3月3日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这一次的成绩，竟然还能惊动了那一位狗屎校长。几乎是成绩出来的第三天，他屁颠屁颠的跑在我面前，脸上似乎有一抹我看不懂的神情。
“同学啊，你这一次的成绩可谓是相当的厉害哦。”
或许他与我之间实在也没什么好聊的，索性就找了这么一个尴尬的开场白。
“谢谢。”
我秉承着最基本的礼貌，向他点头致意。不过我的身子却依旧坐在椅子上，就这么高傲的看着他，开始揣测着，这个狗屎不如的人又想要干些什么。
“我记得，你今年也15了吧？你的文化底蕴很扎实，有没有自学过更高年级的知识？”
“有。”
我实在是猜测不到他究竟想要干些什么，也只能暂且实话实说了。
“是这样的，我们想让你做一套中考题，看一下你真正的实力在哪里，然后让更专业的老师来对你进行教学。”
此刻他的模样，倒真像极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我狐疑地看他一眼，越发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了。
“免费教我吗？为什么？”
“当然免费啊，哪有什么为什么？只不过同学你是我们整个福利院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我们自然要好好照顾人才，不能让其骈死于槽枥之间嘛。”
此刻，这一个200多斤肥头大耳的院长，笑容变得愈发灿烂，当年的我，倒是真的不清楚学习好这一个优势，究竟能带来什么。
“所以啊，同学抓住机会啊。等你考完试之后，我们在制定专业的学习计划给你。”
我原本……其实是想拒绝的，可拒绝的话刚出口，就看到旁边秦春玄一脸崇拜的看着我。他似乎羡慕极了，也自豪极了，眼睛仿佛都在散发着一闪一闪的光。
倒也真的是神使鬼差，我做出了，一个令我十分后悔的决定。
“我答应。”
……
1993年5月15日
这死妈院长知道我的成绩可以在全市取得前十的地位时，对我那是越发尊重了。甚至是我早上提出来想要下午吃到鲍鱼，下午五点之前，这鲍鱼也会出现在我的碗里。
当一个长期对你不闻不问，甚至是冷嘲热讽的人，突然转变这么大的态度，那必有坏事发生。
没错，倒真是发生了一件极坏的事，一天下午，他神神秘秘地同我说。
“林殷奇同学，如今，你有如此强大的实力，正好经历了一个来月的认真复习后，你其实已经达到了参加中考的水准。这不恰好二月后，中考就要开始了吗？那，林殷奇同学，你想不想要去大展拳脚一番？”
听完后，我心中的疑虑又深了，这个人的反常，绝对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再说了，去考完中考，就必定要上高中，要是天天被关在高中的学校，我哪还能见到我心心念念的小弟？
万一，我一不看着点他，他被坏人掳走了，怎么办？
“这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说清楚这一点，我是不会去的。”
他听到我这样说之后也先是一惊，正打算往我座位旁边看，才发现秦春玄竟然不在。
是的，我就是要挑在这样的时候，把他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面具撕烂，看看他的面具下，是多么狰狞丑陋的一张脸。
“同学，我能有什么好处呢？中考获利，你肯定清楚这对你意味着什么，又能对我意味着什么呢？”
他脸上的惊愕很快又平复，我一爪子下去，将它最外层的面具抓穿，却没想到他不仅带了一层的面具。
“你不用蒙混我，我竟然能考出这样的分数，自然也不是什么智障，不至于连这点人心的险恶都看不出。”
我又是几爪子下去，他也终于无法维持，面具上这一副温文尔雅的形象了。
“哎呀，同学啊，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有很深的误会。这样，你下节课下课后，对，就是吃完饭后去我办公室找我吧。”
他迅速的离开了这间教室，他在上课铃的前一秒，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真奇怪，为什么秦春玄今天没有来上课呢？
直到与他对峙完，我才开始继续深究，这一个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问题。也就是今天早上第一节课下课后，他就被这一个人面兽心的人，不知带去了何处。
……
中午，当我去到他办公室时，他才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对你而言，可能会感到很残酷。可事实上就是，秦春玄的父母，要回来接走他了……”
我又怎会听信他的一言半语？先不说，他父母回来接走他这件事的可信度有多少。况且，他要离去，和我要去中考，这两件事情本就没有一点关联。
“你难道猜不到吗？”
我看着他慢悠悠的斟好一杯茶放在我面前，眼睛咕噜噜一转，脸上的笑从温和变成了狡诈。
我有什么好猜的，总不能是他放心不下我吧……
“正如你心中所想的那般，他说如果他一定要走，那他希望看到他的老大有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
这一个模棱两可的愿望，我思来想去，最优解大概也就是这一种了”
“我是不会听着你信口开河的，除非，他当着我的面对我说！”
我当时也是莫名其妙的，就有些动怒了，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许多。看着他的眼睛里也全是怒火，如果可以杀人，我倒真希望把眼前这只大苍蝇杀了。
“老大……”
也就刚好，刚好就在这么一刻，他来了。
我看到，他穿上了一件红色的小羊裙，手中抱着我缝给他今年生日的娃娃，扎着两个辫子，头发上夹着两朵蝴蝶结。
正如我，一开始见到他的那身装扮。
“他说的，是真的……”
那一刻，我的心中五味杂陈，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什么真的？他执意要跟他父母回去，这是真的？他不要他老大了，这也是真的？
“你跟我说清楚。”
我淡淡地将这句话问出口，却还是有些哽咽了。
他也有些哽咽了，竟然不敢与我对视。
透过窗户我看到之前的那个阎王，此刻又亲密密的搂上这鬼疯子的腰，他们咧嘴笑着，似乎张着血盆大口，脸嘴都咧到了耳朵。
接着，他向我走近了几步，拉着我的手，轻轻的，缓缓地对我说。
“老大，我是有家的，我爸妈来接我了。我总归，还是要跟他们走……”
我尚不知他是用多大的勇气对我说出这一段话，可我却是没有一丝勇气听下去。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问，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切的变故，都来得太突然，我们之间的道别，连短短几天的准备时间也没有。就这么匆匆的，以极其正当的理由，不见……
“我，长大后，可以去把你赎回来吗？”
“啊？”
他似乎也有些震惊，甚至，无法理解我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始至终，我依旧坚定的，决绝的看着他。内心期盼着，这一件事，是否可以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这样，等我成年后，你如果赚到一万块钱，就来找我吧，我把我自己卖给你。成年后，也不会有谁多说什么了……”
“秦春玄走了！”
屋外的那个阎王，似乎已经等的极不耐烦，催促一声后，匆匆往外赶去。
我虽依旧紧握着他的手，却被他用力的甩开，他低下头，转过身，向外走去。
他踏着夕阳，头也没回的走了。亦如当初，披着一身银光义无反顾地向我走来。
我终究，还是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