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人,或许确实有转世。
“云尊,他们还会回来的,对吗?”慕阳用一双饱含泪水的双眼凝望着我。
我不得已,说出了善意的谎言。
“嗯,浊以和磷白,他们都会回来的,只是要按照我所说那般,等待的时间是极其长的。”
她勉为其难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那没有关系,只要仪尊和钦尊能回来便好,我不怕等待,我这就把消息告知诸位尊者。”
她跑远了,那背影似曾相识,我却只能对着她的背影叹气。
还记得浊以和磷白时不时就会带一些不明来历的孩子,称他们秉性善良且聪慧善学,而将他们纳入尊者之列悉心教导。
刚开始或许是抱着对抗恶的心态培养这些尊者,但后来我看他们倒是花费了不少心血。
慕阳便是其中的代表,那时浊以和磷白将她带回来时,我只觉得她容貌像极了那逝去已久的霍琳。
随着她年龄增长,更是愈发明显起来,于我们而言,这些孩子的成长速度实在是太快,如同眨眼之间。
“云尊,为何你总是待在这殿中?”
慕阳时常问我这个问题,她那时还年幼,而我总是用各种借口推脱过去。
或许是她太过于好学,我仍是教会她不少功课,她往浊以那边跑的倒是比这边频繁了很多。
我看上去总是很冷静,也不在意任何事情的样子,但这都是假象,我事实上甚至会羡慕她能时常正大光明地去找浊以。
可我,有什么立场去呢,她一直都有磷白陪伴。
随着时间久了,慕阳也长大了,也不再询问这问题,而是作为师姐带领诸位尊者的晨训。
她对浊以和磷白,完全是对待师长的模样,这场景让我感到一阵恍惚。
果然还是不一样了啊,霍琳曾经对浊以,总是有不同的情感。
若不是转世,她们怎会如此相似?倘若是转世,她们却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我迷茫了,而我究竟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总是折磨着我,从琼杀死自己,对我说我自由的那一刻,我从未感到快意和解脱,只有无尽的迷茫。
我获得了琼的力量,我替他完成了遗愿,我和浊以、磷白活了下来。
我对琼,到底是怎样的态度呢?
若不是因为琼需要一个人类的身体,我也不会存在。
琼只能用人类的身体与浊以接触,再复活阿米琳娜。
琼分出自己的神魂,创造了名为常司的人类,将“常司”的身份,作为自己的转世,而我的意识也由此诞生。
他不能随意抹去我的意识,因为这会让这具人类的身体同样化为灰烬,我似乎与他伴生,但我没有身体的控制权。
到后来,我放弃了反抗,我或许应该恨他,我才应当是“常司”,我的人生应该由我来控制。
没有人会想沦为一个工具,一个为了达成神明私欲的工具。
从那开始,我就知道了,人所谓的转世,都是骗人的东西。
我和琼,按本源应当是一体,但我和他就是完全不同的。
可“常司”即使只是被神明利用的工具,无论如何解释,也是琼的转世。
即使是琼借宇宙法则漏洞创造的,一个工具。
从头至尾,“常司”只是工具,由琼操纵着,宛如傀儡。
这就是我,琼操纵着这具身体,而我能感受到和知道所有的一切,却无法干预。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星际王国上的“常司”的人生并不是我的。
我的人生,是从琼死后才开始的。
我十分肯定,他确实是死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琼,我不是他,即便我是他的转世。
但也没人比我更加了解他了,他的冷漠,冷酷无情,我从未见过他推进计划时,对星族有一丝留情。
即使是对同僚的转世,他也毫不在意。
我想琼早就知道了,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转世,即使是神明的转世,也不是曾经的他们。
可琼仍然那么自欺欺人,仿佛他要复活的阿米琳娜是例外一般,他早就应该知道,转世的存在,意味着死亡就是彻底消亡。
而阿米琳娜已经有转世了,那便是浊以。
可我仍然感到疑惑,琼没有成功复活阿米琳娜,大可以让这个世界同她一起消失。
但事实上,他费了极大的功夫,设计让我用他的力量开启时空裂隙,让我、浊以和磷白活下来。
我并不认为琼会将浊以当做阿米琳娜。
即使看见浊以与磷白关系亲密,他也无动于衷,他的心一直在唤回已死神明的意识上。
这一点上,他和雾极其相似,即使容貌完全相同,他们从不曾将浊以当做阿米琳娜。
我不明白他为何即使死亡也要救下浊以,在明知她不是阿米琳娜的情况下,但这原因我将永不会得知了。
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我和琼。
那些伤害星族之人的事情,确实是这具身体做的,准确的说,就是琼做的。
我以为磷白至少会质问我,为何要让那个世界遭受毁灭的灾难。
但出乎我的意料,他和浊以似乎早已知晓真相,从不曾怪罪我半点。
一直以来,他们看着我的眼神中,是一种让我熟悉的神采,仿佛我一直是那个在星际学校与他们相伴相随的常司。
我时常会想,若不是琼的控制,我应该会和磷白他们成为非常好的伙伴吧,毕竟我们几人就像有天生的默契一般。
浊以送给我一副水镜,那其中的画面只有我们三人才能看到,那画面是当年星际学校中的合照。
霍琳的长相,与慕阳俨然一模一样。
我并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对这个世界抱有怎样的情感,但那一刻我的心被触动了。
浊以对我笑了笑,那弧度有点淡淡的。
“常司,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的,无论是自由又或是其他。”
她对我说过,过去的事都不重要了,而我相信她说的这句话,因为她看着这些旧物,眼中的情感是淡然。
可我的心愿是什么呢?我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是的,琼的死,让我“自由”了。
可我究竟想要做什么呢?保护这个世界,又或是继续借琼的力量研究时空裂隙,又或是像浊以他们一般,与恶对抗?
浊以从不会要求我同她一样,与恶对抗,而磷白则忧心忡忡,他太在乎浊以。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原来没那么在意一切,我的心常年没有波动。
可是,对浊以,我却有不一样的感觉,想到她的名字时,我的心不由自主地会感觉到有些酸涩的疼痛。
明明我知道她与磷白相恋,我时常想,这感受究竟是由什么引起?没有答案。
美丽的容貌,于我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究竟她为何吸引着我?
我一次次感到迷茫,我不由想起浊以的前世,也是那般让琼沦陷于其中,而我,是否受到前世的影响?
我只知道当我看向她安静的侧脸,我会感觉到由衷的快乐,那是发自内心的。
她羽翼一样的睫毛总是安静地垂下,发丝披散,神色恬静,皮肤白皙,纤长的指滑过书页。
分明是锐利又锋芒毕露的人,在安静时却温柔又柔和,我从未见过她狼狈的时候,即使苦战后,也是衣冠整洁、风度翩翩。
她的书总是一丝不苟地放着,每一个字的线条都优美又有力度。
这些习惯仿佛她生来就有,从未变过,她是星际王国名副其实的领导者,也是这个世界的神。
我忽然想起,以前每次看见她办公时,琼也安静至极如同出神,我想他应当是透过这画面想起了阿米琳娜。
阿米琳娜应当也是一个优雅又果断的神明,能够将那样危险的核封印。
预测过诀别,面临时心仍然会疼痛。
磷白站在她身边的样子,让我的胸口有些酸涩又痛楚。
可毋庸置疑,他一直陪在她身旁,即使明知前路是死亡,也并不畏惧。
我问过自己很多遍,倘若我站在她身旁,能否做到和磷白相同?
答案是我做不到,我的私心大过了为世界奉献的想法,我做不到付出一切而陪着爱人走向死亡。
察觉到自己这样的想法,让我有些吃惊。
我以为我和琼是不一样的人,但事实上在有些事情的选择上,我们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我做不到让爱人死亡,我宁愿付出任何代价,也要让她活下来,和我相伴,即使世界毁灭也不在意。
浊以终究不是我的爱人,陪在她身边的也不是我,我看着磷白甘愿为她与这世界付出生命。
疼痛席卷了我的内心,透过宫殿,一切景象如常,知晓发生何事的我不由捂住胸口,跪倒在地。
今日起,世间再无浊以与磷白,他们死了。
我吐出一口鲜血,这是我尝试救下他们失败的证明。
我自嘲的笑了,就连以前琼发誓为星族而战,也只是个骗局,他惯会骗人,但我却总是遵守承诺。
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终点,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琼并没有成功复活阿米琳娜,也要保住她的转世。
因为我同他一样,做了相同的选择,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至少我的转世还能遇见她。
我将自己具有神力的血舍弃了,而这方法奏效了,很长的时间过去,世界上又会出现转世的我们。
星官的预言没有出错,我们确实是走向了死亡。
骗了慕阳我要闭关,其实是等待着化作灰烬,骗她我们三人还会回来,只不过是个安慰。
这样的话,无论我转世几次,她也会叫他做云尊吧,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我已经猜到,当别的尊者告诉慕阳,我们死了的时候,她会怎么又哭又反驳他们的话,因为她实在太容易听我的话。
我也猜到她等了又等,才来这空无一人的宫殿,遍寻无果后宣布我只是失踪,而不是死亡。
这只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但愿她永远不会发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