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的太阳缓缓沉落,苍白的光芒穿透云层,如薄纱般洒落在人世的残梦之上。天空仿若一幅尚未完成的水墨画,被钢铁的齿轮搅碎,又被时间缓慢拼合,形成一种不完整的圆。梦境层叠交错,现实却在时间的褶皱里模糊不清,我们都沉溺在幻想的海洋中,不愿挣脱。
夏广正缓缓睁眼,像一条蛰伏千年的蛟龙自深潭之底苏醒,心头的沉寂却仿佛听了一夜的木鱼声,空灵而遥远。他眼前的景象熟悉得令人心惊,无数的人群在他的身体上行走,他们的足迹轻轻踏过,他却感觉不到任何触碰。他仿佛只是一个被遗忘的影子,被岁月雕刻成透明的虚像。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案上美馔如画,玉液琼浆流转如泉。古琴低鸣,钟磬清响,定鼎庙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那些花,洁白如骨瓷,在夕光下泛出半透明的微光,花瓣顶端晕染着浅紫色的光泽,仿佛染就天地间最温柔的一抹霞色,像是一座宫殿的装饰,而非庙宇的点缀。它们不属于人世,而属于梦境。
人流熙熙攘攘,衣香鬓影交错。一些衣饰华美的女子,眉目如画,轻握香囊,立于紫云菩萨像前,口中呢喃着虔诚的祷词。她们的眼眸明亮,映照着金色的烛焰,双手合十,指尖轻触眉心,仿佛这世间的所有愿望,都能在这片刹那的虔敬里被温柔允诺。
“她们是在拜佛,还是在拜自己的一己之私?”
一道苍老而清越的嗓音缓缓响起,如微风拂过钟罄,激起一圈圈涟漪。寺庙的正中央,众人簇拥着一位老者,他衣着灰色唐装,发丝用木簪束起,几缕银丝滑落鬓边,眉眼间镌刻着岁月的沉思。他站在那里,仿佛与世无争,又仿佛洞悉世事冷暖。
“父亲,她们都是真心祈愿,您又何必揣测?”
他身侧,一位身着白袍的年轻人轻轻扶住他的手臂,声音温和,带着几分劝慰。他的话语尚未落定,老者抬起一掌,微微一推。空气陡然震荡,一道无形的风墙倏然扬起,将庙宇中的游客尽数吹散,所有的喧嚣霎时间沉寂,化为一片虚无。随即,他的身形被一层薄雾掩映,仿佛从人世间淡去,只余轮廓。
“夏广正,你呢?”
老者的目光缓缓落在站在廊前的那道身影上,声音仿若穿透千年的尘埃,带着岁月的沉吟与悠远的叹息。“你寻找了一千年的答案,最终,可曾寻得结果?”
夏广正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金谞健一步步向前,跨越时光的断层,游走于定鼎庙的兴衰轮回。他看到这座庙宇曾经的辉煌,也看到了它的灰飞烟灭,断瓦残垣中埋藏着无数人的信仰,亦埋葬了过往的时光。
“人心啊,是无法预测的。”
金谞健缓缓叩下手中的禅杖,幽幽叹息仿若飘零的枯叶,随风而散。
“我们皆在这黑暗的洪流之中,无人能掌控流向,唯有握紧掌舵之绳,方能抵达渡口。纵然迷津万顷,似海遥亘千里,终究,除了自渡,旁人爱莫能助。”
禅杖落下,冷清的定鼎庙再次恢复往日的喧嚣。游客依旧熙熙攘攘,尘世依旧滚滚向前,而金谞健的话语,像一缕微光,消散在尘埃之中。
他走至丹炉前,掌心轻轻一挥,炉中的修罗之火便悄然熄灭,余烟袅袅而升,像一道游离的魂灵,在庙宇的寂静中逐渐消散。人群发出一阵惊叹与低语,纷纷退后。枯叶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滑落,随着他的步伐缓缓飘零,最终停留在一蕊燃尽的烛花之上,静静等待着最后的沉寂。
“我和你的父亲,曾以为你能弥补我们的过失。”
他的声音落在风中,似轻尘飞扬。
“可我们算漏了人心。我们曾以为万事皆可掌控,却未曾料到,在冲动间留下芜衅罗刹的吸血鬼后裔。你的父亲亦太过激进,将你的九成功力封印于煜曦,让你与兰德洛德·陈苦战数百年,终究误了时机。”
话音微顿,他再次敲下禅杖,刹那间,世界仿若静止。所有的人影都凝固在那一瞬,庙宇内外的浮世喧嚣,似被封存于时间的冰层之下,所有声音化为沉默。
“我们的后辈都不够理智,唯有你,一直坚持本心。”
金谞健微微垂眸,灰色的袈裟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人心不古,难以掌控。”他的声音幽远而淡然,仿佛这世间所有的浮沉,皆在他眼前化作虚无。
“对不起,师父,我……”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金谞健走近夏广正,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白色的发丝,目光中浮现出一抹怜惜。
“你呀,已经很出色了。”
夕阳的微光透过庙宇的朱红门扉,落在夏广正的身上,他静静站立,身形微微透明,仿佛只是风中的一抹剪影。那些来往的游客从他的身体中穿过,却毫无察觉。他的眼神逐渐黯淡,光芒一点点褪去,紫云菩萨的圣光在这一刻失去了光辉,而他的眉宇间,也落下了时光刻下的皱纹。
风吹起,他的身躯轻轻碎裂,化作纷飞的枯叶,零落于尘世,飘向无尽的虚空。他终究成为了时间的一部分,成为了这片枯枝败叶中的一员。
而天地间,依旧浮光流转,世事如梦,风吹落花,无人回首。
“哟,今天有心情把你的定鼎庙给打开啊?”
一道豪放不羁的嗓音响起,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一位中年男子大步跨进了定鼎庙的大门。他随手抛开手中的酒坛,酒液溅落在地,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醇香。他大咧咧地坐在台阶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身后跟着一群鸡,肥硕的身影在庙门前挤来挤去,咕咕乱叫,嘴里不断地发出“只因,只因”的怪声,听得金谞健额角直跳。
男人环顾四周,眯了眯眼,懒洋洋地道:“怎么?今天有贵客来了?”
“你下次要带鸡鸡来,就只带一只。”
庙内,炉火未燃,氤氲的气息混杂着沉寂。金谞健坐在丹炉前,衣袖微微晃动,手中捻着一串佛珠。他抬眸扫了那群乱窜的鸡一眼,语气颇为不满:“老张,带太多鸡鸡,扰得我心颇不宁静。”
“他妈的,谁家只养一只鸡啊?”男人闻言,不满地叉着腰,回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你不知道老子最讨厌吃鸡了吗?”
“不喜欢吃就滚,别妨碍我炼丹。”
金谞健冷哼一声,随手挥了挥衣袖,似是要将这不速之客赶走。
“好好好,算你狠!”男人不甘心地退了一步,随即又被丹炉中传出的气息吸引,凑近前闻了闻,眉头瞬间拧成一团。他皱眉,摸出ipad,狠狠地朝着金谞健的光头敲了一下:“你疯啦!咱俩都退休多少年了,你还在折腾这破玩意儿?炼怨夙石?这种东西臭得要命!你是嫌自己活得太安稳了?要是缺石头,我把‘星回’掰下一点给你,好不好?”
“你不觉得,你很吵吗?”
金谞健的眼神透着不耐,手中佛珠缓缓旋转,丹炉中沉寂的火焰骤然燃起,金色的光焰腾空而起,映得他眉眼如雕刻般冷峻。
男人见状,立刻举起双手,一脸无奈地退了几步,站到门口,望着那团燃烧的火焰,沉思片刻,低声问道:“你这是要压制什么吗……”
金谞健并未立即作答,他的目光穿透火焰,落在虚空深处,像是望见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画面。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悠远:“我问你,江落寒这个姑娘,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男人愣了愣,随即毫不在意地挠了挠下巴:“你是说那个干掉夏广正的小女孩?”他思索片刻,语气漫不经心,“她和江蓉枫确实很像啊,都带着一股茴香味,身上还散发着修罗之火,关键是说话习惯也一模一样。你说他们不会是一个妈极管生的吧?”
金谞健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看你才像妈妈生的。”
他的手掌在丹炉上方微微一拂,炉火中的光芒忽明忽暗,仿佛回应着某种未明的预兆。他沉声道:“现在材料不够,也只能炼出一个半成品来。事情的关系复杂,简直像是在看有个周朴园的《雷雨》。”
男人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随意摆了摆手,道:“嗨哟,老伙计,听我的,别掺和了。星阵的事情,自然有年轻人去解决。这世上还有那么多草图等着我去画呢!你也赶紧回去管你的地府事务吧。”
真的吗?
金谞健垂下眼睫,指尖轻轻拂过丹炉的边缘。火焰在他眼底跳动,忽明忽暗,像是一场遥远的梦境,映出一幕幕流光溢彩的画面。最终,那团火光悄然熄灭,庙宇内的光影亦随之沉入黑暗。
某天,
你无端地想起一个人。
她曾让你对明天有所期许,然而,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你的明天里。
夜色深沉,江尘归处,拂袖生香。微风穿过杳霭的城廓,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仿佛是旧时的檀木烟尘,在黑暗中氤氲飘散。远处的星河静静流转,璀璨如画,天光如银,水波倒映着一片浩渺的光华,像是吟诵着某首古老的诗歌。
它一唱三叹,低徊悠长,似乎想唤回那个在时光尽头消失的人。
煜曦折处,光影微微斜落,璇荟的金色流光从塔尖漏下,落在苍茫的大地上,碎如残雪。光点洒落,静默无声,像是一场未曾降临的梦境,被时间无声地掩埋。
你站在夜色里,仰望苍穹,任夜风拂过你的发梢,吹乱了心头的思绪。那些未竟的故事、未说出口的言语、未能抵达的归途,都在这一刻交织成一曲无声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