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主人的五百年间,她描画下反复踏足的每一道沟沟坎坎,绵延复杂的线条,犹如她对他的思念。
主人离开前警告乌云,不许染指他的世界,他会自己负责打破龙泉眼的后果。
龙泉眼是她打破的,她愿与主人一起承担这后果,只是不知道这后果是什么。
后来看着日益肆虐的水患,逐渐稀薄的田地,和越来越少的人族,她想,可能这就是后果吧。
她于是画了这张图,她想主人回来的时候,一定能用到。
骁违看到这图的第一眼,便为之震撼,他抚上图的手都有些控制不住的轻颤。
这图定是画了许多遍,接缝处都被巧妙的衔接成的长河与山脉。
如此精致,她该是太过孤寂,才会将这么多的精力用在这张图上吧。
五百年,太久了……
骁允看了更是惊叹:“姑娘的图,让老朽长见识了。”
骁允父子就着地图,开始不停讨论接下来的调整之法,期间对各地点的地势高低与详细情况,免不得要问玉骨,
玉骨每次都对答如流,仿佛身临其境,让骁允心中暗暗称奇。
“阿父,以此图所示,治水需考虑如何贯通东西和南北两脉。”
“以我们目前的方法,恐怕不太容易,眼下若遇更大的洪流倾泻,怕是会有大麻烦。”
父子两人随即全神贯注在图上。
妘瑟眼珠儿一转,对父子二人睥睨道:“你们两个就在这看图吧。”然后笑嘻嘻的去拉玉骨。
她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步态放松,言语随意,“玉骨,我今日得了些新鲜鹿肉,是刚满岁小鹿,你随我去尝尝鲜。”
玉骨看了骁违一眼,骁违点头。
只这一眼,便能看出是久违的默契,妘瑟面上不显,心下犯疑。
“你不必太搭理他,告诉你件事,这个院儿也是我说了算。”
妘瑟莞尔,拉着玉骨便走,开门时,帛奚一时没了支撑,跌了进来。
妘瑟嫌恶之色已经难掩,但还是努了努力,堆笑道:“帛奚呀,你许久没见你娘了吧,帝后待你不薄,你也该去看看,事不宜迟,今晚就动身吧。”
帛奚还未从尴尬和羞愤中缓过神来,听她这么一说更不干了。“夫人,我做错了什么不成?可是您让我看着大公子的呀……”
妘瑟牵着玉骨的手扽了扽,示意她快走,不再理会。
帛奚立即嚷道:“夫人,这妖女不知廉耻,她刚回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我去找夫人这会儿功夫,她连衣服都换了。”
妘瑟愣了一瞬,也想起早上的时候,玉骨穿的并不是这一身,叹了口气,却也无话,没再理她,而是交待宇南宇东,让两人即刻送帛奚进宫。
然后拉着玉骨往主院儿去,想着帛奚去跑去主院找她的功夫,这姑娘衣服都换完了,也太快了点儿,突然想试探一二,半路上突然停下,一脸凝重的问道:“姑娘,你实话告诉我,我儿是不是不行?”
她现在怀疑骁违这些年不娶妻,不谈婚,全是为了这位姑娘,仔细端详她气质样貌,心里多了几分肯定,很有可能,确实值得。
玉骨平日里,一张脸冰冷惯了,一听妘瑟此话,寒意更甚,问道:“夫人说主人什么不行?”
语气不算客气,她想不明白,主人样样行,哪里会不行?!
“你跟我装什么糊涂,帛奚这一个来回,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你连衣服都换好了。”妘瑟说完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可谓演技高超,恰到好处。
把玉骨对骁违的掩护全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却装得滴水不漏。
玉骨琢磨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似懂非懂的问道:“夫人是觉得我换身衣服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很快么?”
夫人为什么连自己换衣服是快是慢也要管?她想不明白,便又问:“我换衣服是快是慢,跟主人又有什么关系?”
竟然是个傻姑娘,看来骁违还真是老实……
妘瑟故作惊讶,问道:“只是换衣服?”
玉骨点了点头。
她随即装作更愁了,竟开始拭泪,“这孽障莫非真的是好男风?”
“委屈姑娘了,说起来违儿从来不让别的姑娘进他的屋子,你们既然已这般亲密,你就认了吧。”
“!”认什么?
不等主骨缓过神来,便拉着玉骨继续走,边走边道:“那图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功夫,以后别画了,办正经事要紧!”
玉骨正想着若是连画那图都不是正经事,那什么是正经事,妘瑟继续雷死人不偿命,“你若能有个一男半女,我就让你做骁氏的主母,决不委屈你。
正好他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这是顶好的一件事了。
你有所不知,这太正常的男人没一个省油的灯,就连我那帝后姐姐,都没挡住帝尊封了妫瑛为妃。”
“……”
“玉骨姑娘,我以前从未见过你,你是哪家的?”
看似最简单的一个问题,问得主骨无所适从。
“夫人,玉骨是主人的属下,夫人有什么话,还是问主人吧。”
“主人?你说违儿?”
妘瑟又上下打量了玉骨几眼,笑言:“姑娘这模样,无论是氏族里的县主还是帝家的公主,虽然我见过不少,却没一个能比姑娘出众的。
骁违那孽障,做你的主人?他也配?”
玉骨眉头皱了一下,这话听上去对主人不敬,换做是别人,她早手起刀落。
但眼前这个,就连出口顶撞,也要思量一二。虽然她知道妘瑟一口一个孽障,并不是什么心里话。
表面与世无争,内里藏着八百个心眼儿的妘瑟见玉骨为难,便也不再问了,拉着玉骨便去主院的院子里吃烤鹿肉。
玉骨吃了几口,便向妘瑟要了一个盘子,把最外焦里嫩的一块肉割下,放在盘子里切成大小差不多的块,对妘瑟道:“我去给主人送些。”
妘瑟看着这一出,对这个儿媳是愈加满意了,她看着玉骨的背影,想着玉骨满心都在记挂骁违的样子,道了句:“骁违这小子终于算是走狗屎运了!”
玉骨进了门房的屋子,骁允骁违父子还在讨论,骁允正在那图上指指点点,对着骁违问东问西。
玉骨将还冒着热气的盘子放在骁违前道:“玉骨为主人拿了鹿肉来,主人趁热吃。”
然后又面向骁允,“这图是玉骨画的,司空大人有什么不明之处可以问我,我对这图无所不知,也会知无不言。”
骁允有些傻了,这是什么情况?
这个叫玉骨的姑娘,端着一副唯命是从人忠奴做派,言行间却一点都没给他这个司空大人留余地,就好像听她安排是理所当然。
骁允不太理解的看向骁违,问道:“这位玉骨姑娘是哪个氏族的县主?”
骁违无视了他,端起盘子吃了起来。
“……”
骁允心下更犯疑了,这小子似乎是在得意什么?他又看了眼玉骨,玉骨在一脸认真的等他问问题。
他后来问了许多,直到暮日西沉。
玉骨所无不答,胸中有丘壑,细致而磅礴,震的骁允一愣一愣的。
这期间玉骨还在骁违吃完鹿肉时让骁允稍候片刻,出去给主人端了杯茶,甚至都没给骁允多带一份……
骁允感慨,这样的人,他还没见过!
知礼却不懂人情世故,心里只有骁违。
就连在回答他各种问题的时候,眼里也时刻只有骁违。
这两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那般的默契不是一日两日能养成的,但她以前却从未在司空府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