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的一双大眼,一直盯着玉骨看,连眨都不眨一下。
“你为什么盯着我看?”
玉骨难得不再是一副冷脸,身心全无戒备,对小童柔声道。
“大姐姐真好看,像天上的神女。”
玉骨难得清缓的神色,凝滞了一瞬。
“你见过神女么?”
小童摇摇头:“不会有人再比姐姐好看了,所以姐姐一定是神女。”
玉骨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她突然想到了乌云,神女的身份,就那么招人待见么?
“如果大姐姐是妖女,你怕不怕?”
“不可能的,妖女都好吓人的,大姐姐不会是妖女的。”
“妖精也有长的漂亮的。”
“妖精长的漂亮,也会害人。”
果然世人的执念和偏见,是不公平的……
她提醒自己,她只是在为主人做事,不需要对天下苍生心生怜悯。
一个中年猎户和一个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终于在即将日落时,出现在木屋前,看向屋子的眼神有些忐忑。
武蒙此时正站在门外,想那二人定是木屋的主人,于是作揖道:
“我家主上是申屠氏大首领,今日路过此处,仓促拜访,略备薄礼,望您笑纳。”
少女小心翼翼的躲在了猎户后面。
猎户把武蒙上下打量了几遍,警惕道:“公子太客气了,请进吧。”
猎户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却护着少女绕武蒙才推门进了屋子。
在看到玉骨的一刻,意识到这就是武蒙所说的申屠氏大首领,马上低下头,不敢平视。
“阿父阿父,姐姐,你们回来了,这个好看的大姐姐,给了好吃的。”
小童奔着两人去了,猎户马上将小童拉扯到身边,并用手堵上了小童的嘴,恭恭敬敬的道:“多谢贵人照顾小儿。”
“我与手下只是路过这里,顺便拜访,壮士不必拘礼,否则就是赶我们走了。”
“不敢不敢,贵人随意,只是这里简陋,怕脏了贵人的眼。”
玉骨往前走了几步,让武蒙点了自带的两盏灯,然后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两人,这才发现有些不寻常。
猎户的身子有些弓着,原本她以为是跟她客气,这才发现,原来是不太直得起来。
他的脚上,还有重重的脚镣拴过的印迹,那印迹实在太过清晰。
“你原来是奴隶?”
玉骨这一问,猎户与身后的少女突然紧张的往后退了两步,少女还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
玉骨马上解释:“不必紧张,我说了,只是路过,顺便拜访。”
两人的紧张有些缓解,但没有说话。
玉骨也不拘谨,坐回床上,显得很是随意。
“二丫头,去给贵人准备些吃的。”
猎户将白天打到的一只野兔给了少女,放下手上的弓和箭篓,有了些正常的动作。
武蒙已经将粟米、肉干和装了海贝的皮袋子放在桌上。
为了不让木屋的主人太过于紧张,便去外面等着。
她想问猎户,他们原本是谁的奴隶,是如何逃出来的,但看他们这么容易紧张,生怕提到过往,觉得眼下似乎不合时宜。
她决定直接一点,道:“这里原来无主,但是以后,就归我申屠氏了,此处以后叫卧谷。”
“凡在此地居住,都可以入我申屠氏籍,做我申屠氏百姓。”
“做我申屠氏子民,不是贱民,也不是奴隶。”
她惯用的说话方式,听上去总是带着几分霸道。
而猎户却竟然像松了口气,然后又有些疑惑的道:“大首领,这片荒谷,很难生存,我们好多人,都没有活下来。”
玉骨突然意识到了。
刚才猎户管那少女叫二丫头。
所以他们家一定还有个大丫头,也该有个母亲。但两人若在,不会将一个五六岁小儿独自放在家中。
疑惑的话,没有问出口。
“无妨,以后大家都可以好好的活下来。”
“还有,我关山的猎户,是堂堂正正男儿身,不必唯唯诺诺,担惊受怕的活着。”
语气还是那样的清冷,但已听得出几分怜悯。
小童已经完全对玉骨没了生疏和防备,在看出玉骨要走的时候,眼含期待的问她,“好看的大姐姐,你以后还会来么?”
玉骨出门,小童也跟着跑了出来,像是要送她,又像是舍不得。
“大姐姐太忙,你以后如果有事,可以去找我。”
玉骨说完,突然发现自己在此处还没有定好安身之所。
“这山谷里,你最喜欢的地方是哪?”
“我喜欢前面小溪走过去的那片林子,那里有好多野果子。但是阿父阿父和二姐姐不让我去,那里有个山洞,泂里有妖怪。”
“以后就去那里找我,姐姐在那盖好房子,等着你。”
木屋东南,有条小溪。顺着小溪一路往小童指着的方向,走了半个时辰,是一片林子。
林子深处,就是那个山洞,里面没有妖怪,是一只猛虎。
几日后,山洞成了储备粮资的地方。
林子里盖起了一个木屋,木屋比那小木屋要大个三四倍,还有围起来的院子。
推门而入,堂内正中间铺着一张虎皮。
这里就这样成了玉骨在卧谷安身的地方。围绕着这个地方,方圆五里,就是一座新城。
城外四周,是即将开垦的梯田。
玉骨在这里待了半个月,期间那小童来过五次,有一次还带着阿父和二姐姐。
玉骨每次都会派着一个人,跟着小童回家,送些粮资和生活所需。
猎户于是携着二丫头来答谢,将新捕的一只鹿,做为谢礼送过来。
玉骨后来知道,那猎户是从钨后氏逃出来的奴隶。
大女儿为了让一家逃出来,给钨后氏的贵族做了奴隶。
猎户的妻子,逃出来后,被个妖精给祸害了……
猎户本没有名字,因是做奴隶时常用一把斧头,便被主子唤做斧头,所以问他叫什么,他只说叫斧头。
小童也没有名字,后来还是玉骨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望儿。
“斧头大叔,既然觉得打猎危险,为什么没有种田,我看这地方,水土不错。”
“我们是逃出来的,过来这里,也正是因为这里人烟稀少,难以生存,都不知道能活到哪日,种田做什么。”
所以,妻子被祸害了,他们也没有走。
亲人离散,离祖逃难,这便是人间疾苦,凡此种种,主人体会过,但她没有!
做为一枝梅花妖,虽然生长在绝境,但孤傲的她,不必非要体会这些,也完全不必与任何人共情。
更让她难受的,便是望儿最后一次来找她。
二姐姐也被妖精给祸害了。
望儿哭着来找她,问她怎么办。
她到望儿家时,望儿的二姐姐已经死了。
因为玉骨总是送些东西过去,猎户一家的日子也过得去了,玉骨还给猎户留了一匹马。
猎户于是开始一个人去打猎,望儿逐渐跟新来的申屠氏族人融入一片,跟着几个小童一起去采果子。
二丫头就留在家里做饭、种园子。
于是望儿到家后,便看到了凄惨的一幕,也不知道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二丫头如果还是去打猎,这一幕可能不会发生。
但又或者,如果斧头和望儿都在家,全家都会死。
那天其实很已经很晚了,斧头和望儿都好巧不巧的回来晚了些。
玉骨看着这一家日子本来应该好起来的人,又少了一个人,有些难过。
她当然会为二丫头报仇,但是报仇不能让二丫头活过来。
她想让二丫头活过来。想望儿和斧头回家时,能看到家里的灯亮着,能吃上一口热饭。
“对不起,我食言了,我说过大家都可以好好活下来。”
她第一次觉得,视人命如草芥,是一种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