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灯火通明的一夜。
相府门外,谢清明和严裕站在一处,只是静悄悄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廖英。
他终于骂累了,收声不语。
谢清明和严裕却有些可怜起他来了,近乎怜悯的,谢清明轻轻问道:“廖公子,我们能走了吗?”
廖英根本不抬头看他们,只是无力地挥挥手,那片有如浪潮的宝蓝色官袍顷刻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明亮的烛火将廖英的影子长长地拖曳,那条影子,却孤零零的。
皇子别府内,江易寒倒是兴高采烈的,见到廖英回来,声音都带着喜悦:“你回来得正好!”
廖英愧得无法抬头,静悄悄地站定。
“快些收拾东西,我们回永安京去。”
廖英仍是不动。
“怎么?”江易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属下无能,未能将丹药取回。”
“哈哈,我早料到了…”江易寒仍是兴奋,“你带了人去陈兴府上时,我就料到丹药一定不知所踪了。”
廖英终于肯抬头,却是不解地望着江易寒。
“刘府里面倒是有趣得很,他那几房小妾蠢钝至极,根本就没猜到他们的刘大人早已逃之夭夭了。不过那位刘夫人倒是聪明,她一早便逃了,可能比刘瞒逃得都早。”
“那殿下没有去追?”廖英皱眉。
“追什么?追了,便打草惊蛇了。”江易寒拖着长长的尾调,像是觉得没趣,“这夫妇俩狡兔三窟的,我也不知道丹药究竟在谁身上。就任由他们去逃吧,总还有再现身的一日。刘府里的男丁都充了军,女眷嘛,我发配到永安京的浣衣局去了。”
廖英有些不屑,“浣衣局?洗衣服去?”
“是啊…”江易寒的声音仍是拖得长长的,“那个姓刘的太监最心疼他的这些爱妾,放到烟花柳巷去未必能激起他的怜惜,反倒是浣衣局这种不痛不痒的折磨,最能勾起他的心疼。”
廖英折服了,感叹摇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他拧眉急问:“那陛下和贵妃的病…”
“那颗丹药,你更是无需挂怀。”江易寒的声音陡然变冷,这冷意却不是朝着廖英去的:“难道大燕只有他陈兴一头妖吗?续命的丹药又不是只有他丞相府有!哼!”
哼了一声,江易寒还嫌不解气,仍是恶狠狠的:“姓刘的算盘可是打错了,他自以为偷走了丹药便是拿捏了我的命门,他可是大错特错了,呵!”
廖英依旧不明就里,可他还是作出深深拜服状:“殿下高明,殿下实在是高明。”
江易寒气了一阵,便又想起了现如今在相府里昏迷的那个真陈兴,深深叹了口气:
“至于陪都的陈相,你不要动他。”
廖英再次不解,今夜的二皇子,可真是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了。
“他那副样子和痴呆有什么区别,且放他一马算了。”
廖英再次深深拜服,这次却是真的:“殿下高义,殿下实在是高义。陈相不知好歹,忘恩负义,殿下却大人不记小人过,属下实在是…高山仰止。”
受惊过度的陈兴却像是真痴呆了,而真的有些痴呆了的陈兴并不知道,那个传闻中残虐的二皇子殿下并不打算治他的罪。
相府新买进来的下人叹着气为相爷擦去了嘴角的白沫,看着相爷无神的双眼,心里不知该作何滋味。
二皇子回京,本不该是件大事,可在二皇子回京的第二日,便有人在朝堂上质问圣上,陪都陈相参二殿下的本为何被按下不表,圣上偏心至此,德行何在。
而这位义愤填膺的言官生生将二皇子回京这件小事,搅成了震惊朝野的大事。
江易寒嘴角噙着丝冷笑,只是拿眼打量着那在朝堂上捶胸顿足的年轻后生,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自若模样。
林明仕心底隐隐有丝不安,这丝不安却很快被那咆哮朝堂的年轻言官给浇灭了。
“陛下明鉴呐…陈相不畏二皇子之威,拼着官位不要,都要参二皇子的本,陛下却任由二皇子如此蚕食朝廷钱银,长此以往,国库必然空虚,大燕必然势弱,微臣万望陛下明察!”
那名年轻的言官将头磕得砰砰作响,血液顺着额角流下,无畏的面孔下,却是一颗颤得厉害的内心。
江易寒忽然回头了。
他站在林明仕前面的位置,隔了几个人的距离,他还是望向了林明仕,缓缓一笑。
林明仕双眼微眯,而那丝刚刚被他压下去的不安猛地升腾,像是破浪而出的一尾鱼,飞跃海面。
圣上终于开了金口:“二皇子,说说吧。”
江易寒不慌不忙地走到御前,站到那名言官身侧,深深一躬,“不知陪都陈相参儿臣的本,参的何事?”
皇帝江擢的须发皆是乌黑,健壮得几乎不似年近花甲之人。他看了一眼林明仕,方道:“听闻和陪都有关。”
几乎将头都要磕出一个窟窿来的年轻言官,抬起了一张堪称狰狞的脸,厉声道:“二皇子江易寒同昭阳城内金光阁官商勾结,大肆敛财,金光阁的掌柜张逢应打着二皇子的旗号,在陪都城内向官员输送利益,借机获取订单,再从中抽成孝敬二皇子!”
江易寒听了,却是温和一笑,“这位大人说的,怎的竟连我都不知呢?什么输送利益,什么金光阁,什么掌柜张什么的,我可真是一概不知呢。”
年轻言官听到二皇子尚能态度轻松地为自己开脱,便知今日过后,自己便是死路一条,心底绝望丛生。
那年轻言官忽然想看一眼林相,用眼睛问问他,是否已为自己将后事安排妥当,应允的银两是否已经送到自己家中。
年迈的父母、年幼的儿女、柔弱的妻…
都不过是砧板上的肉罢了!
林明仕忽然有些不自在。
这枚暗箭,是否放得有些过于草率了?
只是情势不容他多想,年轻言官很快便愤恨交加地继续高声道:“陈相在陪都昭阳多年,其中详情他一定知晓甚全,还望陛下召陈相进京,将此案移交永安京廷尉司审理!”
江擢忽然瑟缩了,他将问询的目光投向了二皇子江易寒,一言不发。
江易寒又笑了笑,神态轻松:
“可是这位大人,陈相已经彻底痴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