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很烈，可临近冬日的阳光，再如何热烈也敌不过夏日炎炎。
在这样的日光下，谢清明向除妖司走着，脑门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有人跟着他。
跟踪他的人如影随形，无论谢清明几次变换路线，加快速度减慢速度，仍是无法甩脱。
谢清明其实也猜到是谁在跟着他，只是他实在没勇气回头问上一句所为何事。
终于，在离除妖司官邸还有三个街口的时候，百里相一个足尖点地，飞跃几房屋脊，拦在了谢清明面前。
谢清明抬头看她，流了满身的冷汗，后背登时凉透。
“百里姑娘…好巧…”
“不巧，我一路跟着你过来的。”
百里相这人，生得极美，若是放在寻常姑娘家脸上，定是个柔情似水的娇美娘子，可百里相的神情总是冷若冰霜的，叫人心生逃离之意。
谢清明现下就想逃，可他不能逃。
作了个揖，谢清明道：“百里姑娘，寻我有事？”
“谢大人不妨猜猜，我跟着你，是想问你何事？”
谢清明脑中迅速闪过自百里村和百里相初遇后的种种，最后从过往中推断：女人心，海底针。
“百里姑娘，我实在不知。”
“我问你，”百里相凑近了些，冷声问道：“百里村那两个孩子，是不是你亲手送进相府的？”
谢清明立刻就明白百里相寻他何意了，如此久远的一桩事，久到他几乎以为从未发生过，没想到仍有人没忘。
“百里姑娘，我也是依令行事，陈相朝我讨人，我便去拿人。那两个孩子，也实在是太过不幸了些…”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谢清明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发生的百里村惨案，他哆嗦了一下。
他谢清明今天不会在离除妖司三个街口的地方，命丧当场吧？
“谁的令？”百里相的眉目愈发地冷，像是染上一层了千年冰山上的霜雪。
“陈相的令。”
“和我仔细说说当日的情景。”
谢清明退后了半步，犹豫道：“百里姑娘，这件事除了我和陈相，便再无旁人知晓，连二殿下，我都未曾说过。”
“是吗？”百里相漫不经心的，“我若是告诉你，当晚除了你，其实还有旁人看到了呢？”
谢清明一怔，“不可能！兰琳儿已经死了。”
“她是已经死了，可还有没死的。”
谢清明正打算胡乱搪塞过去，却听百里相再次开口：“我看谢大人行径，十分惧内，想来若是丢了除妖司这个官，一定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谢清明被戳中心事，眼中满是慌乱。
“若是我去同二皇子喝个茶，仔细说说，除妖司的谢大人，瞒着他，和陈相暗中来往。不但暗中来往，还有点不为人知的勾当，就连我百里相都不知道。你说，二皇子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谢清明忽然醒悟过来，问道：“那一晚，除我之外在场的，是祁风吧？”
百里相的眼中有抹惊讶的神采一闪而逝，她点了点头，“是，不过祁风已经死了，我还想再问什么，只能来找谢大人。”
谢清明的心中渐渐有了数，他继续试探道：“祁公子已然归西，可司草门的贺大人可还好好的，百里姑娘怎么不去问他？”
百里相有些不满，这个谢清明，还真是不傻。
不过也对，只有聪明人才能在陪都昭阳除妖司司主这个位置上做这么多年，且巍然不倒。
牵了牵嘴角，百里相的双眼微微眯起，很像是她平日里猎妖时的神态，“谢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谢清明脑中飞速闪过好几个回答，可都是不妥，他仍在想，百里相的下一句话便跟上了：“谢大人是觉得，自己当时看得还不够仔细，要多找几个人证吗？”
冷笑了声，百里相道：“还是谢大人觉得，我不敢杀了你呢？”
谢大人再次退后了半步，百里相神情认真，他也是真的相信，若是不能从他这里得到满意的答案，这个出自百里村的神秘姑娘是真的会杀了他的。
“百里姑娘莫恼，我这便说。”
待谢清明将当日情形，一五一十讲了个细致后，百里相的神情越发难看了。
“你是金天宗的吧？”冷不防的，百里相问了这么一句。
“是，没错。”
“你可曾在他吸食人血的时候，察觉到丝毫妖力变化？”
谢清明的瞳仁顿时缩紧，他没料到百里相竟会问得如此直白。
仔细回忆了番，他摇了摇头，“他吸食幼童血液时，那间房内所有的气息似乎都凝滞了，我也确乎是察觉到丝丝变化，只是，那似乎既不是妖力，也不是灵力，古怪得很。”
谢清明百思不得其解，神情很是痛苦。
百里相恢复了平静，她信了，谢清明没有说谎。
“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和前几日在廖府家宴、我使用重明尾羽时，他身上波动的和他吸食人血的波动，一模一样？”
谢清明觉得自己眼前的黑夜终于被拨开了一个角，得以见到一只微弱闪烁的星子。
他猛然点头，“没错没错，一模一样。”
沉吟了片刻，百里相措好了词，问道：“我知道你和二皇子一条心，是他那边的人。不过，除妖司的本职向来是斩妖除魔，剿尽天下妖邪。如果这事的蹊跷果真如我所想，你会帮我吗？”
谢清明一惊，他瞪大了双眼，看向了百里相略微有好几分缓和的脸。
真正的美人温和几分，便可叫人忘了今夕是何年。
可谢清明毕竟是金天宗这一代出色的弟子，他的目光，只是浅浅在百里相春花般的面孔上停留了片刻。
听百里相的意思，她不过是想知道陈相返老还童的秘密，揪出他的真实身份罢了，想来也不会阻碍二殿下。
更何况，陈相已经同二殿下反目了。
想及此处，谢清明下定了决心，道：“百里姑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谢某不胜荣幸。只要不背叛或是妨碍二皇子之事，我定当尽力相助。”
“好，”百里相似乎也并不十分满意，换了个话题：“那两个孩子的娘亲，你知道是谁杀的吗？”
谢清明眨了眨眼睛，敷衍道：“廷尉司罗大人不是已经结案了吗？是相府一等女使丫鬟兰琳儿杀的，她本就是只黑兔妖，会杀人也不奇怪。”
“你当真这么想？”
“百里姑娘，我也没别的可想。”谢清明垂了头。
“那有关百里村惨案，你又知道多少？”
谢清明抬头，满眼真诚的目光看向了百里相清冷的眸中，“百里姑娘，你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