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云皱着眉头,自家的发家史他自然门清,冷笑道:
“皇帝不过是要银子罢了,咱们大不了就割些肉。都割了这么些年了。咱们几家做盐商已有五六十年,各处的盐丁,盐场,盐船,甚至是私盐贩子,谁也离不得咱们。
动了咱们,天下人都要吃不上盐!到时候,我怕他那张龙椅也做不安稳。”
黄老太爷将手中药汤一饮而尽,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叹口气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想割些肉便能了结,可握着刀子的人又未必这样想。
天下人是离不开盐商,可盐商不止咱们一家。
你也不要总说什么鼓动盐工去闹一类的话,闹得好能叫官府让步,闹得不好,呵呵,那就真成咋造反了,到时候咱们便连白莲教也不如。
小九儿,你说说。”
那年轻人将碗接过去收好,略一思索,笑道:
“大哥的意思的对的,咱们只怕是免不得要割些肉,只是割肉的刀得拿在咱们自己手上。
林御史,乃至如今这位靖远伯南下的根源,归根结底是陛下要革新盐法,这二位也不过是陛下手里的刀。
既然老祖宗说咱们的靠山不太牢靠,那就再寻个新靠山。
孙儿想着,何不就学着老祖宗,陛下要改盐法,咱们配合他去改,有咱们配合,陛下便要省好些功夫,这当中便有商量的余地,即便是为了千金市骨,也不会做的太过分。
这样一来,咱们的损失未必就有多大,况且就算有些损失,只要操弄的好,未必不能从中动些手脚,再从其他几家吃回来,甚至干脆就帮着陛下去吃其他几家。
只要陛下肯准许咱们黄家世代为盐商会首,再让出两成的收益也是赚的。
最要紧的是,只要避开那位靖远伯,将这意思递到皇帝跟前,说动了陛下,靖远伯便是心头再恨,他也动不得咱们,咱们家便能平安,老祖宗也能安生修养。
到时候等他无计可施,泄了心气,咱们彼时再去与他结好,也不显得落魄。
六姐不是到了婚嫁的年龄,到时候可送到靖远伯身边,哪怕做个妾室。
收买不动那位靖远伯,也可以收买他身边人,用不了几年,这位年轻伯爷,便也是咱们家的靠山了。”
黄老太爷慢悠悠的点点头,也不说这主意好不好,只对黄云道:
“遇事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眼光总得长远,回去再想一想。
唉,当年几个老伙计,如今也就剩我一个了,我活着,太上皇心里虽懊悔,可到底欠着我的人情,还能照应你们几分,我要是死了,谁来护着这一大家子?”
黄云阴郁的瞧了那年轻人一眼,等黄老太爷说完了话,便告辞出去。
等黄云走后,黄老太爷也没了钓鱼的兴致,朝身边的年轻人看了一眼:
“那个叫周衡的护卫呢?不是在你身边跟着?怎么今儿没见着?”
“一大早告了假,说是底下有一帮兄弟又跟江家的人起了冲突,带人过去撑腰去了,晚些便回来。”
“那倒是个能打的,果真忠心?”
“老祖宗放心,他在咱们府上六七年了,办事一向妥当,手脚也干净。”
黄老太爷轻轻点头:
“多事之秋,大意不得,你既然看好他,那就要笼络住了,回头从族里挑个偏房的族女嫁给他做正妻......江春还活着?”
“老祖宗放心,我记下了,四表叔家的堂姐,我瞧着就不错。江春倒还活着,那是炭疽,不过是苦熬日子罢了,咱们的人回报说是已经起不来床了。”
“唉,倒也可怜,年纪轻轻的,怎么得这个病......”
......
午后,扬州城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雨丝细密寒冷,像是淬了毒的银针。
林思衡坐在对面的茶楼中,透过雕花窗的缝隙,看见两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穿过雨帘,走进对面的民丰楼里。
混和着雨水的凉风从缝隙间吹进来,叫他忍不住伸手,紧了紧披风的系带。
仍坐在原地等待,静静的心里默数,直到过了一刻钟,东南角的屋檐下有一盏灯笼升起,林思衡方才长出了一口气,眼神里翻涌出难以言喻的情绪。
木楼梯上传来规律的震颤,边城独自一人等在包间,将长枪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又做了几回深呼吸,放松身上的肌肉,直到包间的门被推开、
李权与周衡两人推门进来,看见边城,脸上都显出喜悦的神色来,快步上前,要与边城拥抱,边城脸上也现出些笑意,听两人说着怀念的话。
“公子呢?不是说公子也来了?怎么没看见?”
边城并不回答,只是与他们隔着一步站着,两人问了几遍,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渐渐显出手足无措的惶然来,于是也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的待在原地,紧紧抿着嘴唇。
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三人都觉度日如年,直到楼梯上又传来一阵声响,到门口停了片刻,旋即门又被推开,林思衡与钱旋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来。
三人同时长出了一口气,李、周两人神情又有些激动,脚下想要往林思衡那边靠近,可只是微微动了一动,又仍是站在原地,只在口中热情的问候着。
林思衡也紧抿着嘴唇,神情间带着十足的郑重和严肃,两人并不朝他走过来,他却向两人走去,深深的鞠了一躬:
“师父出了事,我不得不...只是叫你们受了委屈。”
两人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带着些压抑的委屈,连忙将林思衡扶起来,李权便道:
“公子这样做是对的,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和六弟办事不利,还要请公子责罚,也没什么委屈的。”
林思衡看着两人的神情样貌,五六年的时间过去,这两人样貌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显得更加成熟魁梧了些。
亲自拉着两人在身边坐下,又亲手沏了茶,一番寒暄,直到确认两人心里确实没有什么疙瘩,林思衡方才开口问道:
“可曾查出是什么人做的?或者是哪一家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