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还待再骂那些文官几句,鸳鸯却已领着黛玉几人进来。
贾母一见黛玉,哭声又大了些,从榻上起身,往下走了两步,鸳鸯忙过去搀扶着,贾母一把将黛玉拢在怀里,哀道:
“玉儿,你父亲在扬州出了事了!这要有个万一,只留下你,可怎么得了!”
黛玉在自己房里已哭过一回,方才又走了一阵,心思本已缓和了些,此时却又被贾母勾起来,哭泣道:
“老祖宗,玉儿这些年在府上,多亏了老祖宗关爱照料,日日安宁,别无烦恼。
可如今母亲走了,父亲也没了消息,师兄又已南下,只留我一人在京,纵然有老祖宗庇佑着,每日里便是山珍海味来养,玉儿也食不下咽。
求老祖宗,放我回扬州去吧。”
贾母连忙道:
“衡哥儿既然南下,诸事自然他照应着,你身娇体弱,哪里经得起折腾,快别说要回扬州的话,只管在府里住着等信儿就是,再怎么样,你还有我这个外祖母呢!”
黛玉轻轻摇头:
“故人有言,百善孝为先。母亲走后,玉儿离开父亲,千里进京,不能在父亲膝下奉养,已是不孝。
如今父亲又逢此难,玉儿若再留在京里,心中实在不安!我此行回扬州,虽没有别的本事,便是只在父亲跟前侍奉汤药,也心满意足。老祖宗!玉儿实在留不得了!”
贾母见黛玉既拿孝道来说,又见黛玉回扬州之意甚坚,也只得松了口,抹抹眼泪道:
“可你身子骨这样娇弱,外头春寒料峭的,又叫我如何放心呢?”
绿衣屈膝行了一礼,轻声道:
“老太太放心,公子南下前,就担心林姑娘也要回去,专留了话,叫我准备着,城外已备了楼船,又叫我和晴雯她们,也一并跟着林姑娘沿途照料,连护卫也备着了。”
贾母诧异的瞧她一眼,毕竟绿衣在林思衡跟前地位颇高,贾母也高看她一眼,温声道:
“难为衡哥儿想的周到。”
又对黛玉安慰道:
“既然都准备妥了,你要回去尽孝,也有你的道理,我今儿且放你回去,只是你可得记着,等如海好了,你可得快些回来,别叫外祖母总挂念着。”
黛玉闻言,又哭了两声,点点头答应下来,说了几句叫贾母保重身体一类的话,便要辞行,宝玉又带着笑迈进来,一眼就瞧见黛玉再哭,顿时没了笑意,忙凑过来紧着问道:
“这是怎么了?妹妹怎的好端端哭起来?快与我说说?”
贾母松开黛玉,又将宝玉拢住,抹着眼泪道:
“你姑父在扬州出了事,说是受了伤,你妹妹正要回去呢。”
宝玉大惊失色,忙问道:
“回去?回哪里去?”
雪雁便答一声:
“回扬州去。”
黛玉虽待宝玉不比原来亲近,到底是表兄妹,又都在府里住着,宝玉好歹总能寻这仙子一般的妹妹说说话,如何能愿意叫黛玉回去,顿时便闹起来,大叫道:
“妹妹别回去!我不要妹妹回去!”
王夫人自打听了贾政说林如海出事,面上一直绷着,心里都快要笑倒过去,正盼着黛玉赶紧也离了荣府,千里迢迢的,指不定再出点什么岔子,便合她的心意。
眼见宝玉闹起来,也怕贾母真被宝玉说动,忙喝止道:
“宝玉!不得胡闹!你妹妹回去是尽孝,怎好拦她?难道叫你妹妹没了孝心不成?”
贾政也虎着脸瞪过去,宝玉气势一弱,只是仍不情愿,眼见黛玉就要往外走,情急道:
“妹妹只说要回去尽孝,难道在老祖宗跟前就不是尽孝?况且姑父已经出事,若人已经死了,妹妹回去又有何用?”
“宝玉!胡说些什么!”
贾母赶忙在宝玉背后拍了一下,打断宝玉的话,黛玉却已听了分明,王夫人虽在心里这样期盼,好歹面子上也不敢显露出来,也忙与贾政一道连连喝止。
黛玉脚下打了个踉跄,绿衣连忙一把扶着,宝玉方才那句话,正是她最害怕的情况,当着贾母的面,好歹没有骂人,只流着泪咬牙道:
“若叫表哥说中,果真父亲.......我自然也要回去守孝,不敢劳表哥多挂怀!”
急匆匆对贾母行了一礼,也顾不上与三春姐妹几个辞行,便回去收拾行李。
宝玉被黛玉凶了一回,也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不敢再拦着,只是无精打采的被贾母拢在怀里。
虽有绿衣等人随同照料,贾母却仍怕没个主事的人跟着,到底是不放心,便将贾琏寻来,叫他也一路跟着黛玉回扬州去。
贾琏得了吩咐,虽不情愿,也不敢推拒,只得应了,才离了贾母住处,又被贾赦叫去嘱咐一通:
“你跟着林丫头回去,有些事我若不嘱咐你几句,只怕你临了要犯糊涂。”
贾琏忙道:
“父亲若有什么话,只管吩咐便是。”
贾赦摸摸自己的胡子,往椅子上一坐:
“林丫头也是你妹妹,一路自然要好生照料着,你姑父这回遭了难,我虽盼着他能好,可如今到底是没个准话,有些事,我是他内兄,也得替他着想。
你姑父家里四世列侯,自己又在巡盐御史这样的肥缺上坐了十年,家产自然不在少数。
林家几代单传,与姑苏那边早就疏远了,若是你姑父有个什么不好了,家业自然都是林丫头的,到时候你可得替你妹妹看着,别让人哄了去,等老太太派人去接......”
贾琏本就聪明,自然听出贾赦的意思,倒有些为难,觉得有些拉不下面子,当着贾赦的面,也只得答应下来。
待离了东跨院,贾琏隐隐叹息一声,便回去自己院子,叫王熙凤帮忙收拾行李,说要南下。凤姐儿吃了一惊,忙道:
“是有什么事?怎么好端端叫你到扬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