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成抬头,看向这云州的天,长天一夜,万里无云,很是干净,他抱起孩子,转身往城门口走去。
青州之地,人杰地灵,最不乏青春靓丽,宋佳成来者不拒,收了许多房美人。
云州的百姓出了名的穷,江潮备两岁时,江逸清递了拜帖,求见。
门房将人赶走,宋佳成却烫伤了手,三日不能提笔,夜里,他将孩子哄睡下,一人将他抵在墙侧:“佳成。”
心脏漏掉一拍,身若溺水,动弹不得。
江逸清望着他:“佳成,我回来见你了。”
宋佳成推开他,敛去眼底酸涩,语气冷淡:“你来做什么?”
江逸清拉着他的手,进了房间,率先质问:“当初去找我,为何不愿现身?”
宋佳成身子泛起寒意,风自骨头缝里钻过,冷的厉害:“我为何要现身?看你们郎情妾意?”
他那日决定放他离开,便是做了再不相见的打算,既难相守,便不如断个干净,时隔两年,为何又回来?
宋佳成想到那次囚禁,年少时,父亲的善意让他堪堪止住妄念,日后放任他离开,那日一见,便当断送,这多年爱恋。
他如今,却又情深不寿,说着那时誓言,当真令人作呕。
江逸清看着他:“你可是生气了?”
宋佳成蹙眉,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有何事,江太守可不是讲情面的人,你不惜偷偷翻墙而来,应当不是为了质问我当时为何不出现。”
江逸清感受着他的冷淡,往后退一步:“抱歉,屋中那个孩子……”
宋佳成彻底火了,狠狠推开他,脸色阴沉:“他与你没关系!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佳成……”
“走!”
江逸清终是慢慢后退,逐渐消失在他眼中,宋佳成以为,二人应当再也不见,不想第二日,回到府中,竟听见孩子欢声笑语。
走进府中,是江逸清手中握着拨浪鼓,满眼慈爱,逗弄着江潮备,宋佳成快走两步,将孩子抱进怀中,转身就走。
脸色风雨欲来,便是凑上来的小厮,也被老爷这副模样吓的后退两步。
江逸清追上来:“佳成,佳成,你吓到孩子了。”
怀中江潮备瞬间哇哇大哭,宋佳成转过头,盯着他:“来人呐,将这个人,给我赶出去,加强遵守,再不许他出现!”
江逸清盯着他,还想再说什么,宋佳成已经转身离开,脚步慌乱离开,江逸清不仅脚步乱了,心更是乱的一塌糊涂。
他到底想如何?
努力想要逃开的是他,上赶着回来的也是他。
宋佳成命人将他丢出去,全府戒严,贴出告示,若他再来,不必客气,自会押送官府,教他尝尝做间客的滋味。
听闻江逸清当夜便出了城,宋佳成心仿若缺了一块,抱紧怀中孩子。
身若浮萍无所依,人若有了情便生了根,江逸清这一走,宋佳成总觉着心里头不踏实。
好在即便难以释怀,日子久了,便也忘却了。
后一年,青州刺杀频发,江潮备几次徘徊生死边缘,宋佳成定定看着高烧不退的孩子,眼神空洞。
众人再次见到青州太守,时刻不离的孩子不见了,唯有更加冷漠的面庞,自此二十年,宋佳成与江逸清再未见过。
宋佳成出生布衣,身居高位,却根基不稳,得楚太子举荐,楚太子却在十五那年,身中剧毒,公子禹视他为眼中钉,江潮备还小,却几经生死。
是他,护不住他。
江逸清背靠魏都江氏,他足够底蕴,让那个孩子平安长大。
二十年岁月,宋佳成老了,也变了。
财帛动人心,权势引魑魅,他早已面目全非。
再见江逸清,他坦然赴死,那高头大马上的男人,是令五国闻风丧胆的太子衡,那一日,他站在四目都是绿色的林中,满目都是血。
他蛰伏云州山中十余载,因着他当初不尊诺言,宋佳成堵着这口气,整整二十年,不曾见过,那一次,人头落地少,江逸清回了头。
四目相对,此为再见,却是天人永隔。
年少时的爱恋曾经提起,是一道记忆中秀美的镌刻,每每想起,都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帘,让人一笑而过,不过当时年少。
后来他才知道,那道帘,叫时间。
而让时间尚且挡不住的分崩离析,是他回了头。
那一刻,他全身冷的厉害,酥麻传遍四肢百骸,嘴角上扬,却勾勒不出被称之为甜蜜的笑,以后经年,梦中都是血。
后来,青州之事败露,他端坐台下,看见分明是死敌的太子衡殷勤为另一人夹菜,投喂,满眼是笑。
被如此伺候之人,是太子时。
宋佳成从来都知道,江逸清爱他,这份爱,斩断于两国水火不容的状况。
他们职责所在,这二十年,他努力说服自己理解他,就在自己即将麻木时,两位太子旁若无人的亲昵,仿若当头一棒,自此,由爱生恨,宋佳成一把火,将他安置好的尸骨烧了个干净。
时至今日,他与江逸清,已经很难论清谁对谁错,他娶妻生子,姬妾成群,江逸清同样,甚至有了最爱的孩子,与夫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他们仿若月老答错的红线,短暂爱着,从此在心中留下痕迹,却再不相守。
他望着上首的太子衡,他该恨的,他的心爱之人死于此人刀下,但是,他也让自己明白,江逸清的爱,轻轻浅浅,似春日飞扬的柳絮,即便用力去挽留,还是一场空。
走出宴会,他豁然开朗,爽朗大笑,笑着笑着,眼泪从沟壑纵横的脸庞淌下,从此,便当忘却此人。
不想,行刑那日,刽子手的铡刀落下,他依稀又看见了那个人,他带着笑,冲他伸出手,温柔询问:“你可是还在生气?”
宋佳成同样露出笑:“生气,也不生气。”
他气了一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剩下,如此算计,是不划算的。
青州太守死后,楚时许久才想起公子禹这个人物,说来,青州太守暗中谋反,少不得他背后推波助澜,魏衡想起这个人,便想起二人在沙场上的友好切磋。
若非他最后尿了裤子,魏衡定是要与他再行一次哥俩好。
思索许久,楚时保留公子禹亲王之位,终身监禁王府,再不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