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暮时站在马鹿族聚落的木制了望台上，暮色将金乌山脉的褶皱染成暗红色。
远处参天巨木的轮廓如同折断的骨刺，那是十年前飞禽们大战留下的残骸，风掠过山谷时，依然裹挟着某种焦苦的气息。
涂山暮时踏着夕阳的余晖，缓步走进了马鹿一族的领地。
这里位于金乌山脉的边缘，山脉的另一侧便是飞禽妖族栖息的广袤原始森林，偶尔还能听到对面传来的鸟鸣声。
东边，那棵高耸入云的建木直插天际，树冠如云，遮天蔽日，那里是金鹏族的栖息地。
涂山暮时不禁为现在初步建立的妖庭担心起来，但谈判时，昀泽又让涂山不用担心，涂山氏只需要负责好稽查外神在哪就行了。
\"涂山大人，这边请。\"
马鹿族长的鹿角缠着褪色的祈福布条，蹄足在夯土地面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当他们穿过晾晒草药的竹架时，几个幼崽慌张躲进土屋。
涂山暮时看着很是热情招待妖庭来人的马鹿族族长，招待的菜肴不是很丰富，但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最好的了。
“这些年都好起来，之前打仗被抢来抢去，哪有多的吃的啊。”
战争，从来都是弱者被掠夺，以战养战消耗的是整片土地的生机。
当战鼓在群山中回响时，最先粉碎的永远是草叶般的生灵。
窗外飘来燃烧艾草的味道，混着某种化脓伤口的腥甜。
乐师们吹奏的调子突然拔高，在某个破碎的音符处戛然而止——弱族没有上桌的权利。
现在的一切都是佘野武力维持的，但所有走兽都痴迷于这和平。
涂山想起了那只对人世感到厌烦的紫狐狸，却也不得不承认“天下大同”的理念充满诱惑。
并且他执行一切，真让这些妖族享受了安定，吃上了饱饭……
涂山暮时的手指划过书册上密密麻麻的刻痕，萤石灯的光晕在纸张上投下摇曳的阴影，那些新增的妖口数字像一串串跳动的火苗。
“这是近十年化形的名单，”，族长从架子上搬移下一摞书册，\"按有苏大人的要求，都记录了原形和化形时间。\"
墨迹中夹杂着细碎的草屑——这是马鹿族特有的造纸方式。
有苏望和佘野定下的户籍普查制度是十年一次，只有化形的才算妖。
其他的食物链死掉的就别拿来让妖庭主持公道了，有苏望嫌烦。
门外传来幼崽的嬉闹声，涂山暮时抬眼望去，几个小马鹿正在追逐一只蝴蝶。他们的角还没长全，跑起来歪歪扭扭的，却已经能化出半个人形。
【哥哥在有苏望手里，应该不会有事】
感觉除了脾气不好，那紫狐狸还挺爱妖的，涂山暮时大概能懂知月为什么这么推崇有苏望了。
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或者说是妖，这些都没有关系，涂山暮时也不在意。
清脆的鸣啼伴着突然坠落的声响，涂山暮时抬起头看向窗外，他看见大如鹰隼的一只金羽鸟，从高空坠下。
“那是什么？”涂山暮时问马鹿族族长。
“嗨，最近那群傻鸟可不太平了。”
见着螣蛇统一了走兽，孔雀和金鹏族也想当飞禽的妖皇，混战闹得可凶了，马鹿族长觉得那群鸟不如都早点投降给他们走兽的妖皇佘野。
至少妖庭把妖当妖。
身后随行的蛇族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对涂山暮时耳语几句，涂山暮时点头，也起身与妖庭护卫队参与了探查。
踏过枯枝，脚下的腐殖质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金羽鸟坠落的方向腾起一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羽毛气味。
\"大人，这里！\"
蛇族战士的声音从灌木丛后传来，涂山暮时拨开荆棘，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那只金云雀鸟的翅膀折成诡异的角度。
涂山暮时蹲下身，发现鸟喙边缘有暗红色的血迹。
怎么也先抢救一下……
羽翼迅速被染上墨绿色的霉点，它在地上奄奄一息，涂山暮时一下就看见那身躯上缠绕的黑气。
它在扩散，温床，它以妖怪的身体作为温床。
涂山暮时的法诀在空中划出一道青色光幕，将金羽鸟笼罩其中。
那墨绿色的霉斑如同活物般蠕动，黑气顺着羽毛的纹路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
他感觉指尖传来刺痛，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指甲边缘已经开始发黑。
\"退后！都退后！\"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
狼族侍卫的毛发根根竖起，蛇族侍卫的鳞片泛起不正常的青灰色。远处传来马鹿族长的蹄声，混杂着幼崽惊慌的啼哭。
涂山暮时迅速从袖中取出传讯玉简，指尖青光闪烁：【金乌山脉现瘟，外神，速来。】玉简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他望向妖庭方向，涂山氏对外神有一定抗性，但这群妖族可没有……
\"大人！\"
一个马鹿族少年跌跌撞撞跑来，他的角上缠着染血的布条，\"西边的灰兔族......他们......\"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沫中带着黑色丝状物。
涂山暮时的心沉了下去。
“把山脉附近的妖族都召集起来，有过接触者必须进行隔离！”
“必须尽快通知有苏大人，你们快回妖庭！”
涂山暮时咬牙，却也只能看着那金羽一点点黯淡，看来金云雀族已经完全沦陷了，这外神到底是什么东西！
“封锁所有通往金乌山脉的路，”他快速下令，\"通知各族，发现异常立即隔离！千万不要接触！\"
法诀的光幕开始颤动，金羽鸟的身体正在融化，外神黑气试图突破屏障。
涂山暮时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加固结界。
有苏望，你可真要快点啊！
……
昆仑之上，金云雀翎在三长老手中攥紧，张简行已经不是三长老了，他现在是昆仑掌门。
他无法脱身，二师兄苏简言已经死了五十年，大师兄王简明在这之后卸任掌门，更是自立誓言永世不出傲雪峰。
他望向傲雪峰方向，终年不化的积雪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五十年前去了一趟炼情宗后，大师兄就再未踏出过傲雪峰一步，有时深夜，他能听见峰顶传来剑鸣。
张简行金瞳映透着烦躁。
大师兄如此，肯定跟林风突然变成火单灵根和天生剑骨有关。
张简行站在昆仑大殿的窗前，手中的金云雀翎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仙魔大战，金云雀族的老族长曾救过他一命，那时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剑修。如今有难，他却困在这掌门之位，寸步难行。
\"师叔，\"无澈的声音从身前传来，\"这是今日的宗门事务。\"
她递上一卷玉简，张简行接过来时，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道新伤——那是练剑时留下的。
这丫头，总是这么拼命。
他展开玉简，密密麻麻的文字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自从大师兄闭关，二师兄战死，四师妹和五师弟重伤，这偌大的昆仑就压在了他一人肩上。
有时深夜，他会梦见仙魔大战时师尊倒在血泊中的模样，梦见师尊撕开空间裂隙让他逃命时颤抖的手。
\"师叔，\"无澈轻声说，\"金云雀族那边，您不必太过担心。\"
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翎羽，\"若有变故，金云雀翎自会示警。而且......\"
她顿了顿，\"林风那小子虽然莽撞，但有画卷护身，就算遇到妖王也有逃跑之力。\"
张简行苦笑。
\"无澈，\"他突然开口，\"要不你来当这个掌门吧。\"
无澈愣住了。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映出几分慌乱。
\"师叔说笑了，\"她低下头，\"我修为不够，资历尚浅，如何服众？\"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成为像师尊王简明那样的人——被责任压垮，为了大局牺牲一切。
二师叔常说：剑修，最重要的就是从心。
可如今，他们都成了被责任捆绑的人。
……
何为从心？
林风也在想这个问题。
昆仑一战，苏大哥死了，谁都不知为何，但他就是死了，棺材里一动不动。
棺材里的苏大哥，面色苍白，仿佛只是沉睡，但谁都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
无闵师兄哭得撕心裂肺，一遍又一遍地自责，说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师弟，林风心中隐隐作痛。
【从心，是要守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吗？】
林风手中的药材被他握得紧紧的。
他抬头望向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树影婆娑，没有人回应他的疑问。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天地在低语。
悲剧并没有因为苏大哥的死而结束。
仙朝也出事了，风云变幻，局势动荡不安。
林风曾问师尊苗简易怎么回事，他也只是拍着林风的肩膀，苦笑着。
【所谓天下苍生，区区一命不足奈何……】
苗简易说的是苏师伯、说的是文丞相、说的是那个短暂在历史上书写浓墨重彩一笔的余舒乐……
从心，好像在苍生面前微不足道啊……
苏大哥的死，师尊的无奈，仙朝的动荡，一切都像是一场无法逃脱的宿命。
林风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脚步沉重地走在原始森林中。
背篓里装满了无阑师兄急需的草药，这些草药是为了救治那些被瘟疫折磨的金云雀小妖。
他的思绪却无法完全集中在眼前的路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个短暂的梦境。
梦了又忘了，模模糊糊不是很真切……梦里，他见到了苏大哥。
苏大哥的身影依旧挺拔，但那双诡异的三瞳却冷漠得让人心寒。林风从未见过苏大哥露出那样的眼神，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苏大哥很悲伤，梦里的苏大哥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眼睛冷漠注视着他……直到林风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衣衫。
太疼了……
那是一场纯粹的噩梦，却真实得让人无法释怀。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拥有了剑骨和单灵根，仿佛一夜之间，他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
林风背上的背篓沉甸甸的，不仅是草药的重量，更是那些金云雀小妖们的希望。
希望这场瘟疫早点结束，金云雀这群小妖不应当如此痛苦。
他们看着自己的身体开始一点点腐烂，痛苦让他们无法忍受，甚至恳求林风结束他们的生命。
【要好好活着，最好永远不要见到我】
这是噩梦里，苏大哥跟林风说的。
所以大家都要好好活着才行……
从心？林风不知道，现在他只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