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志平这几天因为公司团委组织活动,早上去晚上回,车间流水账都要加班统计了。
那天,《环湖通讯》通知巢州的记者程一水来集团讲写作课,。志平倒是知道程一水,以前他就是湖滨镇中学的语文老师,经常在报社投稿,后来被当做人才调到日报社了,最近也会来环湖集团参加各种政府宣传工作,只是志平从没见过程一水。志平不知道程大记者是专门给他们上课吗?还是卖书?志平想着到时候再去看一看呗。
周末的时候上班的人少了很多,但团委和办公室文员仍然坚守岗位。上午十点,几十个人挤在多功能厅,听陈大记者的讲课。志平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聚在一起听程记者在高谈阔论了。虽然不一定都是科班出身,但大家都有写作的梦想,期盼着自己的文字,能在心仪的刊物上发表。
志平只跟一个熟悉的同事点点头,然后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他觉得总部活动多,但不适合他了。志平望向窗外,想到自己在瓦厂车间,心如止水了。他怔怔的望着窗外工业园那边,早已围起来的农田,但一直没建厂房,荒草一片。
不知什么时候,程一水进来了,一个清瘦模样的中年人,他站在讲台上,客气地朝大家挥挥手,一副很自信的样子。
志平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中等个头,西装革履,自命不凡的大记者。程一水先自我介绍了一番,便有人赞叹不已,志平却觉得了了,几篇报告文学和地级刊物的稿件算什么呢?
然而程记者开始以他的一篇作品来讲述新闻稿件的写作要素。
志平听他说的那些公式化的新闻语言一点也不感兴趣,但程一水还是在口干舌燥里说着,直到嘴角冒起泡沫,他终于喝了一口茶,夸赞刚刚读的这篇通讯稿的重大意义,顾盼自雄呢。
这时志平实在忍不住站了起来,以提问的方式说:“如果稿子再多一点文学性,比如一开始的用七月骄阳似火来形容干旱。改为:七月份的这一天,老丁头家的水井已经浑浊了好几天,今天已经彻底没水了。是不是修辞更丰满?读起来文学性更强一些呢?”
程一水不屑一顾:“那还叫什么通讯稿啊?通讯稿必须按我刚才说的三段论,有条有理,好看不好看在其次。”
志平反驳:“如果每一篇通讯稿都是这种三段论,注重条理,那就是毫无文采的开头,论证式的叙述,总结一下算结尾,这不就是八股文了吗?毛主席也反对党八股啊!”
程一水非常诧异,怎么会有这么刁钻的提问和辩解,便不想说话,志平继续发挥道:“渡江战役通讯稿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稿,它没有干巴巴的叙述,还写了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经典诗句呢。”
志平说完就坐下来了。
这时底下的同事们都惊讶的睁大眼睛,忽然有人带头呱嗒呱嗒的鼓起掌来,人一鼓掌,配合着刚才志平的精彩发言,气氛到了高潮。
本来志平已决定不在任何场合说话,发表自己的言论主张了,只是刚才他想到自己以后将长期蛰伏在瓦厂,并将这作为自己的终结发言,他心里是孤傲不服气的,只有外表他是屈服的。
程一水接下来就没法说了,不过他心里也清楚,眼前这位发言的人话并没错,便尽量压制自己心里的不满情绪,做到平静大度。他问志平:“你是经常看《南方周末》吧?”
志平看着程记者近视的眼睛说:“我自费订阅好多年了。”
“哦,难怪呢,怪不得你问的问题很尖锐,不过以《新京报》《南方周末》为代表的尝试文学化写通讯稿的做法,只是尝试,我们初学者还是要运用一些成熟的规则吧。”
志平没再说话,他看不起程一水的写作水平,但又佩服他的情绪控制的能力。程一水在最后果然推销他的报告文学《水乡纪事》。志平没再往前走,转而朝后门出去了,他不知道程一水内心是如何骂他啥也不懂的瞎起哄,耽误他好事呢!
团委安排在餐厅午宴的时候,志平像是风光无限的英雄,参加听课的同事们纷纷围在志平周围,佩服他的文采,更佩服他的勇气。坐在志平身边的圆脸姑娘便是设计室里的宋霞,她钦佩的眼神让志平说了很多话,志平并不认识,只当自己是在团委里的最后一次宣泄了。当宋霞问他能否推荐一两本书时?
志平便说:“多看外国小说吧,狄更斯的巴尔扎克的都可以,中国的就少看了,不过张洁新出的一本《无字》倒是值得一看。是中国三代人的婚姻故事,但叙述方式却不是传统的模式。”
中午志平没喝一滴酒,整个下午却醉醺醺地飘啊飘。他晚上回到瓦厂值班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拿起来问:“谁啊?”。
对方便咯咯笑起来,志平心下疑惑,话筒里却传来宋霞的声音:“张老师,这么晚没打扰到你吧?我是宋霞。”
志平连忙说:“没事,我还在看书呢。”
志平又从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多夫》说起,有说到抗战时期傅雷翻译这本《约翰克里斯多夫》时写信给作者,要求版税的趣闻,志平还说了很多世界文学和一些风起云涌的历史话题。
时间过得很快,宋霞竟然无与伦比的崇拜起志平来,最后说一定要下车间来看看他的书房,志平却感觉宋霞是要来看看他的人,最后改口说看他的书房了。
那天晚上的通话让宋霞和志平两人都很兴奋。平像是在树林里迷了路,前面有一束光,终于看到一条有人走过的小道,甚至隐约看见一间小屋了。
连续几天,志平不再去乱石谢村了,陈师傅有时看到志平骑着辆单车匆匆去总部,下午才回来。志平从窗户看见吕婶走过来也会不说一句话就绕开了。
这一切,李厂长都看在眼里,只觉得陈家虎和吕萍又在耍花样了。在心里暗暗着急,张会计以后还是把晓月带离这个家庭吧?
直到他一天晚上接到宋霞打到办公室来的电话,才明白问题的症结,宋霞她太熟悉了,宋国良的女儿宋国良是临湖村的村干部,他女儿宋霞跟李厂长女儿从小到大的闺蜜,他惊讶宋霞不是一直跟秦师傅的儿子在谈恋吗?难道志平不知道?
那天晚上,李厂长就跟志平聊到总公司的事,聊到秦师傅,聊到秦师傅的儿子和设计科的宋霞谈恋爱,他只是慢慢悠悠地说,却不动声色地观察志平的脸色。志平先是平静听李厂长在说话,后来脸色通红,直皱眉头,志平应该是完全不知情了。李厂长再仔细一想,只凭自去年开始来来去去换过几个分厂车间了,不知道总部的情况也属正常。
让志平惊讶的是,原以为自己在选择宋霞和陈晓月,没想到宋霞也在比较他和秦飞呢?他心里一下子对圆脸活泼的宋霞产生了厌恶,觉得她还不如简单点的陈晓月,读那么多书又怎么样呢?不过是选择的范围更大一点,对爱情可以把三角,四角罢了。
只是志平没有意识到他对宋霞贴的标签又何尝不是他的呢?又何尝不是大多数读过书的年轻人的呢?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后来李厂长让志平把话说清楚,要志平慎重选择,是跟晓月继续?还是跟宋霞谈,当然宋霞要比晓月档次高了不知多少倍?只是她能否接受糖尿病呢?
李厂长一句话就把志平的老底挖出来摆在面前。志平摇摇头说跟宋霞就算了吧,只是他不知如何拒绝。
“我来,我来把情况说清楚!”李厂长再一次做了志平的开路先锋,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他心里也很同情志平的选择,如果不是因为身体有病,再怎么选也不会选了那样的家庭,他应该让志平知道女人的危险期是哪几天,争取尽快让晓月怀个孩子,尽快离开这个家庭吧。
接下来的几天,李厂长看到志平时,觉得一切都很明朗。
一年中总有那么几天沙尘暴吧,但阳光明媚,天朗风清的日子就格外美好了。
志平一开始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想法都没逃过李厂长的火眼金睛,后来觉得只不过他走的弯路李厂长都走过而已,李厂长像父亲一样包容了他。
最后他说自己跟小月交往这么长时间了,只要以后能带晓月走,他现在愿意委屈,也愿意接受那样的家庭。
李厂长说:“不要说委屈,因为身体的现实摆在这里。再说这里只是个过渡,以后迟早要离开这里的。”
志平觉得严厉的李厂长,总是让他有希望。最后李厂长大手一挥说:“那好,过两天我们去晓月家,这个现成的媒人我来做好了。永远要知道,感情的事,别人干涉不来,但感情的事又不能开玩笑,必须老老实实。”
志平现在默默地听着,想到自己的开小差,还是被李厂长点出来了,脸上一阵火辣辣的难受,用几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厂长,说再也不那样了。然后问自己身体不好的事,如何跟晓月说。
“以后再说吧。”李厂长悠悠的叹了口气,他总是为志平的身体感慨,他诚心实意地要帮助志平,身体好的时候,他帮,身体不好的时候,他也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