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疏神色微顿,继而若无其事对我道:“河边风大,换地方走走。”
这一换,他带我上城楼。
风比河边更大,身上这件斗篷暖和,架不住风迎面吹来那种割脸的疼。
我侧首看身旁的男子。
月色下,他修长挺拔的身姿卓然而立,风吹动他发梢,他目无波澜的凝望这一片万家灯火。
这片江山是他的,子民都臣服于他,站在这样的高度,他心中所思所想又会是什么?
他立了良久,转身往台阶处去。
从台阶上一步步往下走,他才开口与我说话。
“你住在宫外别苑,没人的手那么长,能伸到那里去。”
言下之意或许是,我可以大胆的怀,不必担心有人会对我的孩子不利。
我敷衍:“哦。”
萧瑾疏眼皮跳了跳,不再吭声。
回到别苑中,太尉求见。
萧瑾疏略一沉眸,对我道:“你来旁听。”
求见求到此处,看来是要紧之事。让我旁听,八成与我有关。
堂中,我见到了这位久闻其名的太尉。
他行叩礼,未等皇帝说平身,便自行起了身。
他眉宇同秦元泽有几分相似,神态较之威严冷硬得多,哪怕天子面前,也不曾收敛。
他压根不去猜站在皇帝身后的我是谁,也不顾及我这个淑妃在不在场,开口便道:“圣上,多位老臣对淑妃回宫的消息颇有微词。”
萧瑾疏给他赐座,让侍从上茶,询问道:“哪几位老臣?”
“臣子们是为圣上清誉着想,”太尉侃侃而谈,“淑妃原是平王的通房婢,宫变时又消失无踪,这回来,还是圣上千里迢迢去请回来的,实在是祸水。”
萧瑾疏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他千里迢迢去见我,此事必然不会将细枝末节告知朝臣,只说微服出巡。
这太尉窥得其中缘由,还敢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当真没有把天子威仪放在眼里。
萧瑾疏淡声道:“哪几位老臣颇有微词?”
太尉意味深长。
“圣上不会因几句忠言逆耳,而治罪几位老臣吧。”
果真猖狂。
不回答天子的回话,竟然还敢先行攀咬一口,将天子置于“不听谏言”的境地。
“朕问,你只管答便是,”萧瑾疏神色未动,淡淡抿了口茶,“他们既然用心良苦,说的话也在情理之中,不至于只让太尉出面。”
我细想,并非太尉要袒护谁,这几位大臣估摸着根本就不存在。
新皇是什么性子,会不会被美色迷惑到乱了心智,难道这些老谋深算的臣子会不比我看得明白?
本是胡编的几句说辞,太尉如何能指出几个名来。
若是胡乱指了,太尉也算得罪了这群老臣。
太尉自然不会说的,强行扯开这话。
“这女人出身低微倒不紧要,怕就怕女人不安分,屡屡生事。英明睿智如唐玄宗,暮年还因杨贵妃重用佞臣,致使安史之乱。圣上身系天下安危,自当慎重。”
萧瑾疏笑道:“太尉认为安史之乱是杨贵妃的错,朕却以为,那是唐玄宗老了,糊涂了。年纪大了,自当退位让贤,免得胡来惹出祸端。”
“老了”二字,他语气稍重。
我看向太尉,他可不就是萧瑾疏所说的老了。
太尉醇朗笑了一声,按着扶手起身。
“圣上看来执意如此,是臣多嘴,臣这就告退。”
萧瑾疏放下茶碗。
“还有一事,宫变之时淑妃被掳走,全然在太尉所料之中,何来不知所踪一说。”
太尉脸色微变。
我心中亦是一惊。
对于秦芳若的妨碍,太尉心中对我并非没有介怀,他还想让另一个女儿做贵妃,那么更该除掉我。
知子莫若父,太尉定是在秦元泽面前煽风点火过,致使他为妹妹报仇,而将我掳出宫。
他或许也是盼着借此机会能致使秦元泽不再回来。
可他别的儿子都不堪托付,为何还不待见亲自培育长大的秦元泽?
也不难明白。
乖巧的小狗养成了狼崽,如今手中的兵马一半都能听命于秦元泽一声令下,可想法却与他这位父亲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故而宁可割舍。
而正是如此,萧瑾疏才坚持要秦元泽回来。
太尉面色有些沉暗,转眸看向我:“淑妃娘娘,你服侍平王八年,都能倒戈相向,那对于新君,你又有几分忠心?”
好大一顶帽子。
我嘴快道:“太尉大人服侍先帝几十年,不也倒戈相向,我与太尉,难道不是如出一辙,奔明主而去罢了。”
我不甘示弱的盯着太尉,便没看到萧瑾疏唇角轻扯了下,扬起愉悦的弧度。
太尉又岂会被我一句话呛住,沉声道:“臣是为天下百姓择明主,你是为荣华富贵,如何能相提并论?”
我说:“天下百姓是人,我难道不是百姓中一人?你为天下百姓择明主,我便不能为自己择一条明路?”
太尉一噎,缓缓道:“你是楚人,非昭国百姓。”
我故意回得牛头不对马嘴。
“楚人怎么了,太尉跟楚人打的交道少了?”
当年楚国指名道姓要萧律,指不定太尉从中出了什么幺蛾子,否则萧律与太尉的害母之仇从何而来?
太尉眼眸愈发阴沉骇人,缓缓后,他收回目光,向萧瑾疏行礼道:“臣告退。”
人走得没影,我还在愣神。
所以被我说中了,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
我沐浴更衣后进这间雅致卧房,萧瑾疏在桌边细数着那一帖药。
他道:“十包,备得很足。”
我从他语气里听出些阴阳怪气的腔调。
对怀孩子这个事我心有畏惧,只怕不能平安生下来。
若能一切顺利,平安养大,我或许不会那么抗拒,但往后的事并不能预料。
萧瑾疏别过脸去。
那一堆药他似乎看着都嫌烦。
“南书月,你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想,”我斗胆问,“若有了孩子,圣上能护他周全吗?”
萧瑾疏反过来问我:“天子不能护你们母子周全,还有谁能?”
我牵了牵唇,他又咄咄逼人的继续问:“萧律能,还是秦元泽能?”